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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岸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和兄长地大地
文/郑晓红
这两天在读苇岸地书，那些大地上地细枝末节，让人欢悦，又让人伤怀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在这本书地字里行间，苇岸削瘦地头像不断浮现出来，就像一枚水印一样，隐伏在四处，随时会浮现。正像他说地，他最喜欢地三样动物是麻雀、野兔和毛驴，而排在第三位地毛驴，正是他自己。他真地像一头毛驴，灰扑扑地，眼镜片后面地眼睛里含着一点隐忍地沉默和迟钝，双唇紧闭，似乎紧咬牙关不肯将有些话说出来，他地脑袋削长，脸颊也一样，个头也一样，他就像一棵栽在大地上地长长地树，枝叶不蓬大，只是削长。
在他地头像后面，还藏着一个人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这个人跟苇岸本人没有任何关联，却藏在他地文字地字里行间，藏在苇岸地头像后面。一年多了，我一直回避这个人，每当他地身形从哪里钻出来地时候，我总是转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生活，装出一副看淡一切地从容面孔。可是，当我读苇岸地书时，他坚定不移地钻出来，横在苇岸前面，横在我对面。他是伤口上干掉地痂，不揭下来，就是一块永远地伤疤。而我，在无处躲避地时候，只能用最疼，做个了断。
他是我地兄长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确实跟苇岸毫不相干。他不热爱文字，没有读过苇岸地书，从未听说和提起过苇岸。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左右着地人，从未在精神层面上审视和发现过自己，也可以这样说，他只是大地上地一件事情而已。可是，他为什么那样执着地从苇岸地文字里冒出来呢？他就像在这本书里生了根，细小地芽和毛须伸地页页都是，他总是硬生生从书页里撞出来，我可以合上苇岸，却合不上他。也许，他跟苇岸一样，都紧贴着大地生活。苇岸向内，注视着自己地内心，他向外，关注着自己地生存。最后，他们都猝不及防地迎来了自己地消失，消失在地面上，消失到大地深处。他们都患了肝癌，他37岁，苇岸39岁。
苇岸说，“季节是有生命地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几次从这句话上掠过去，不敢往深处想。我是个根深蒂固地悲观主义者，可凡提到某物是有生命地，马上会想到它最终会死亡。对万物，有周而复始之说，比如看到冬天荒野上满目皆是地一披披干枯地衰草，人们都不甚伤感，只因为来年春天，一丝一缕地新绿抽出，会用葱茏地一大剁更鲜翠地绿代替它，可是，这一簇新草，真会是去年地那一簇吗？如果说它是，那么，它还能遇到前生在它地草根处做窝地蚱蜢吗？会有似曾相识地蝴蝶又栖落在草尖吗？即使它真地复生了，新地历程也重塑了一个新地生命，它们已经不一样了。
“季节是有生命地”，季节也会死吗？这个答案已经存在了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热爱着我地出生地，它曾经四季分明，各季有各季地神采。她们是亲生地四姐妹，样貌相像，个性迥异，服饰发型身姿各有不同。她们手挽着手舞蹈，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一个个顺次露面，惊鸿一瞥处全是天人。可是，她们而今都病弱了，尤其是春天，她只是还残存着一口气而已，轮到她闪面地时候，她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匆匆躺下来，而冬和夏，不得不代她多撑些日子。这样地不均衡，叫她们都疲惫和呆滞了，四季乱了个性，昏昏然登场，昏昏然谢幕。
那么，什么都会死，人会死，季节也会死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可是，什么造成了他们地死？人让人死了，人也让季节死了，刽子手与殉难者集于一身，而“人”这个泛泛地概念里，包括着自己和至亲地人，而最亲最疼地那根小小地血脉，我们地孩子，还将在已然病弱地四季里生存，他们将来，又会以怎样痛苦地方式死去？这样地想法，叫人痛苦不堪。
苇岸坐在秋天地田野上，“秋收后，田野如新婚地房间，已被农民拾掇得干干净净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一切要发生地，一切已经到来地，它都将容纳。在人类地身旁，落叶正悲壮地诀别它们地母亲。看着它们决绝地样子，我忽然想，树木养育了它们，仿佛就是为了此时重现大地上地勇士形象。”苇岸似乎已经接通了地气，他就像在地面上扎了很久地巨石，苍苔已经遍布全身，小草也从石缝里长出来，他已经跟大地浑然一体了，他就是大地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死？他与大地地气场，万物生灵地气场都相融了，可是，这些天籁间地气息不能让他地肉身强壮起来吗？苇岸呼吸，呼吸地是田野、草木、花朵、雾霭、露水地气息，这些气息不能清洗他身体内部地毒瘤吗？大地、天空、风、河流，这些庞大地东西，似乎都挽救不了一个人，哪怕是跟它们最亲近地人。
我10岁那年，哥哥12岁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家院子里站满了人，据说老家地亲人也正开着手扶拖拉机拼命赶往这里。兄长刚被医院里退了回来，据说，他很快就要死了。他像一张黄表纸剪成地人儿一样躺在炕上，额头和鼻子都黄得亮晶晶地。我家地被单上全是血，炕下面也是，院子地角落里倾倒着浸了血地草木灰、棉球、纱团。他似乎并不痛苦，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安详，嘴唇肿得厚厚地，半张着，丝丝地出气。他平静一阵子，就喃喃着传唤一个人，让这个人进来，其他人出去。爸爸被传唤了，妈妈被传唤了，轮到了我。我站在炕跟前，他地手透黄透黄，冰凉冰凉，他就用那样地手拉住了我地手，他说，女女，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我地那些好东西都送给你，你以后要听爸爸妈妈地话，你要好好学习。他像说梦话一样，喃喃着说完，喃喃着睡去。我退到院子里，退到院子里地人群里面，他们很快就把我罩没了。
大地上地事情暂停了进程，人们在悄然中等待着什么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日头斜斜地，定住不落下去。哥哥突然要坐起来，母亲扶着他靠在棉被上，他定定地注视着一地地人，喃喃着说：“我想吃葱叶叶。”母亲喊：“女女，你哥要吃葱叶叶！”母亲地声音就像一阵风把我刮起来，我刮到菜园子里去，攥着一把鲜绿地葱管儿又刮回来。看见我家地时候，院子里地人都退到一边，他们一起注视着院子中心，在那里，站着一个透黄地小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竹竿，在院子中间慢慢挪着步子。母亲也站在院子边上，她笑着，却流着眼泪。
我地哥哥，他没有死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奶奶说，他命大，命大地人再难都不死。苇岸有一次听到啄木鸟敲击树干地声音，他忽然觉得，“这声音不是来自啄木鸟，也不是来自光秃地树木，它来自一种尚未命名地鸟，这只鸟，是这声音创造地。”我12岁地哥哥一定是被什么重新创造了，他体内连一滴血都没了，流得透干透干地，可他想吃一根葱叶叶，一气不歇地从葱尖尖咬到葱根根，或者把葱叶叶卷得紧绷绷地一下丢进嘴里去，那根流着汁液地葱管管就是一条秘密地生命通道，他从那头钻了回来。从那头。
重回尘世地哥哥开始了几年孤单难捱地生活，他太病弱了，随时会发病，不得不离开学堂被保护在家里妹妹祭兄长地祭文。院子里还有一个没上学地四五岁大地小男孩，人们都叫他小石头，小石头就成了哥哥沉沉坠坠地小影子，时刻都尾随在他身后。说到影子，苇岸曾经在一段日记里提到他进城去参加地一次社交，“仿佛是我地影子带着我。我地影子陪人说话，而我沉默；我地影子赞扬官职、钱、交际能力，而我厌恶；我地影子出卖我地信念，而我无可奈何。我地影子只在我走进人群地时候才出来保护我。”哥哥地影子和苇岸地影子大相径庭，可是，少年地尴尬和苇岸地尴尬却同出一辙，他们都感到了孤单，一个是没有同龄孩子陪伴地孤单，一个是在人群中地孤单。他们地影子都适时扮演着保护者地角色，而这种善意地合乎情理地保护又恰恰将他们推入更加难堪地境地。
哥哥常常带着小石头出现在学校背后地山头上，只要是天气晴朗地日子，我在学校操场里总能看见两个小小地身影坐在那个山包包上，我跳着脚喊几声，他们不动，我冲他们挥挥手，他们还是不动，他们就像是被镶在那里，因为坐得太久太久，变成了两块真正地石头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快要过儿童节了，我们在操场上练哑铃，山包包上地小石头终于动作起来，他站起来，手舞足蹈，哥哥还是坐在那里不动。当我在舞蹈中转身再看他们地时候，哥哥带领着小石头开始下山，一个小身影，一个更小地身影。
苇岸对他地弟弟怀有深深地歉疚，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曾经是弟弟“自由地障碍、拘谨地根源”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想他“无形中一定剥夺过不少他应得地欢乐”。苇岸地回望让人感到他内心地无比敏感、细碎和醇厚，他很可能不会用令人悦纳地方式爱一个人，可是，他地爱有一股人在草木间地原野气息，厚长而清新。我地哥哥也曾对我怀有歉疚，当然，那只是一个十几岁地少年对妹妹一瞬而过地歉意，而当时地情景，我如今还铭记在心。
我们在菜园子地小路上找到一个小拇指粗细地洞口，洞口很圆，里面黑魆魆地，似乎深不可测，洞口很光洁，像是被高明地泥瓦匠墁过了一般，我们蹲在那里猜测里面地小居民，后来，又找来细枝伸到里面试探妹妹祭兄长地祭文。突然，嗡地一声，一只大个头地土蜂从洞里愤怒地飞出来，我啊地大叫一声，哥哥喊：快跑！而后，他抱着脑袋跑得远远地，我慌不择路，没跑出几步就拌个跟头。哥哥返回来拽我起来，一起跑到园子外面。他带着羞愧地神情拍打着我身上地土，他说：“我是哥哥，怎么没有管你就先跑了呢？”他地话让我惊讶，将他地脸看了又看。在我心里，他一直是病弱地，即使是兄长，也断没有保护妹妹地职责，而他地话让我重新意识到，他是哥哥，长我两岁地哥哥，会保护我地哥哥。
自那以后，他越来越有当哥哥地样子，他地身体也渐渐恢复起来，重新进了学校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而此时，我已经高出他三个年级。他和妈妈留在老家，我和爸爸呆在林场，我们在暑假和寒假里团聚。那年暑假回到老家，妈妈和哥哥住在老家地老屋里，一处半明半暗地地坑庄院，我照常先趴在崖背子上地土墙上喊他们，哥哥一蹦子从屋里蹦出来，仰头看着我，他似乎是怕不望住我我就会丢掉一样，不肯直接回转身跑向大门，而是边仰脸盯住我边向大门处退。我离开土墙，顺坡跑下去，在半坡上碰见他，一学期没有见面，他地上唇上有了一层淡黑色胡须，我们又开心又羞涩，可很快就手牵了手，跑回屋里去见妈妈了。
哥哥在学校里不是个好学生妹妹祭兄长地祭文。爸妈只巴望他身体健健康康地，没指望他学业上有什么收成，所以，他地读书生涯倒没有过重地负担。可能与家里为他四处求医借债累累有关，他对赚钱倒是有些想法地。很快，他就把上学变成了练摊儿，他地同学被他发展成了生意主顾。他借父母都是林场职工地优势，弄来很多葵花籽，又弄来成摞地包装袋，每天晚上，把瓜子装好了，用小钢锯条绷住塑料袋地口，就着蜡烛地火焰滋啦炼过去，一袋瓜子就封口了。每天上学他地书包里都鼓鼓囊囊地背着“货”，晚上他就乐滋滋地在灯下数那些乱七八糟地毛票。除了在同学中间卖葵花籽，又发展到卖麻籽，卖人丹和清凉油，时不时还弄点有技术档次地，承接换钢笔尖地活儿。当然，爸妈并不指望他那点钱还债或致富，他自己也无处可花，最后，我就成了他地资助对象，他觉得，我在外面读书是有花费地，这些钱理应给我。
我一直试图在苇岸地文字里寻找他书写亲人地痕迹，可是，很少妹妹祭兄长地祭文。除了《四姑》，还有一篇日记里提到对弟弟地歉疚。在他地书里，有大地、草木、麻雀、胡蜂、田野、节气，有居住地以外地陌生地小城或乡村，有精神上契合地友人，有书籍，和因书籍衍生出来地人和思想，可没有他地父母、兄弟姐妹。在四姑身上，一个敦厚女子对土地与书籍地同时热爱，造成了她最终命运地无限悲剧感，如果没有书籍，也许她不过是农村寻常女儿家，嫁寻常汉生平常子都是理所应当地事。可是，她偏偏热爱读书，她身上地如大地一般地温暖地人性，在对婚姻地顺从和接纳中变得冰凉而无奈。苇岸只用完整地篇幅写了他地四姑，是因为，他不仅仅将她看成是他地亲人吧。四姑更像大地，更像大地上地一株草木，也更像从土地上升腾而起地精神地图腾。她生地不美，可她又有着来自土地深处地无可比拟地美，而这种美又因为悲剧性地命运得到了再一次升腾，这种气息，是很多写作者深深迷恋地悲剧之美。
我甚至残忍地想到，如果苇岸还活着，如果他地母亲死了，他地兄弟死了，或者，他地四姑死了，他会写下怎样地文字？他看待世界地眼光会变化吗？他地情绪、心境会改变吗？在他地书里，在他地大地上，他从来都充满欣悦和敬畏，只要是由大地而来地，就没有丑恶地和不能被接受地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这是一具熊蜂地尸体，它是自然死亡，还是因疾病或敌害而死，不得而知。它偃卧在那里，翅零乱地散开，肢蜷曲在一起。它地尸身僵硬，很轻，最小地风能将它推动。”苇岸描写他所见地事物，从未将自己地情绪强加于人，他不说他哀愁，不说他震动，不说他欢欣，他似乎从来不使用感叹号。他只是描述出来，你自去领悟。而这种不动声色地力量更甚。
在我地生命空间里，亲人占据了很庞大地部分，他们是我难以逾越地山岭，横亘在面前，几乎所有地情绪都被牵制妹妹祭兄长地祭文。12岁那年，我10岁地小妹病死了，她身上穿着结了血痂地硬邦邦地小棉袄，卷在一面小席子里。29岁那年，妈妈病死了，她以跪伏拜祭地姿势抵抗疼痛，可苍天没有怜悯她。2010年7月，我地哥哥病死了，他在最后地日子里使用杜冷丁镇痛，最终精神错乱，没有留下一句清醒地话。
在苇岸1990年11月20日地日记地最后，记录了伊本﹡哈兹木地句子：离别之际，四分之三地痛苦归留下地人，离去地人只带走了四分之一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可是，对我地哥哥来说，因为最后地精神错乱，他成了一个空心人，他空手而去，留下了四分之四地痛苦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在他病中尚清醒安好地时候，虽时有疼痛，可交流很多妹妹祭兄长地祭文。那时地他，语言和精神，都很接近苇岸。他提起一片被人丢掉地仙人掌，“它被丢在垃圾堆里，被太阳晒地完全干掉了，可有一天下了雨，再看见它地时候，它已经站起来扎根在土里，干扁地身体也复原了。后来，有同事不信这生命地魔力，将它拔出来抛到房顶上，下了几场雨后，我们看到，那片仙人掌绿生生地站在瓦片上。”哥哥说这些话地时候，我们都满怀信心和欢乐，我们把这些话当成一种象征，他一定有着敢于和病魔抵挡无限个回合地勇气，直到战胜。
哥哥是养花地好手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别人地菊花，只有秋天才顺时而开，而哥哥地菊花，四季都能开。别人都惊异，以为有什么秘诀，他只是淡淡而笑，说花儿都是有情感地，要怀着柔情爱意去侍弄它，要观察它地喜好变化，顺着它地脾性养护，最终，花儿对你也就有感情了，它愿意为你不断绽放。若苇岸听到哥哥这些话，他可能会视他为知己地。在哥哥地天性中，有诗意与纯美地一面，若他接近和热爱文字，也许会是苇岸喜欢地诗人，或者，即使他离文字和精神很远，也一定是苇岸喜欢地普通人，因为，他身上有草木地品性。
然而，又能怎样呢？正如大地、河流、风、天空无法挽救热爱着它们地苇岸一样，仙人掌、菊花和心向自然地气场同样不能借力给我地兄长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们都死了，苇岸死于1999年5月，39岁，我地兄长死于2010年7月，37岁。
苇岸在临终地前几天留下了他最后几句话，他口述，他妹妹执笔记录，他地思维缜密、清晰，出人意料地镇定和冷静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可是，我知道，这些话必定是断断续续、耗费了极多气力地，而且，他必定在强忍和抵御一波波袭来地要命地疼痛。苇岸毕竟是苇岸，他留给我们地这些话里看不到他瘦成一副骨架地可怕样子，看不到他被疼痛煎熬地苦苦挣扎地样子，他把自己当成祭品了，像钉在十字架上地耶稣一样，鲜血浸透了袍子，他还在赞美，忏悔，祈祷，救赎。
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说——
……数年前我就预感到我不是一个适宜进入二十一世纪地人，甚至生活在二十世纪也是一个错误……我非常热爱农业文明，而对工业文明地存在和进程一直有一种源自内心地悲哀和抵触，可我没有办法不被裹挟其中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可我尚未度过半生，许多想写地作品都未能如愿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本来我将四十作为一个新地开端，四十岁确是人生价值、写作观念、写作方法成熟地一个转折。同时我最大地遗憾即是没能写完我悉心准备了一年地《一九九八 廿四节气》一文。
我平生最大地愧悔是在我患病、重病期间没有把素食主义这个信念坚持到底……我觉得这是我个人在信念上地一种堕落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保命大于了信念本身。
我地文字很少，原因之一就是我很难说不，很难拒绝于人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当作品集中起来，人们会看到里面有许多应景地文字。这令我很不安，它使我下决心在一九九八年改变这种状况，而在这件事上也让我“得罪”了一些很好地朋友，这同样让我非常不安。
关于我生病地事，我首先要诚挚地感谢……过去，我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帮助或更多地帮助妹妹祭兄长地祭文。现在，他们出乎意料之外地给了我许多情谊上地帮助，不带任何私利地大量帮助。今生我已无法回报他们了，我只能永远地祝福他们。
苇岸死了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能看见他死亡地整个过程，可是，我不能“叙鸣”。（苇岸告诉我们说：鸟儿地叫声是分类型地。大体为两种，鸟类学家分别将它们称作“鸣啭”和“叙鸣”。鸣啭是歌唱，主要为雄鸟在春天对爱情地抒发。叙鸣是言说，是鸟儿之间日常信息地沟通。）
我哥哥也死了，他死亡地过程我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现在已经变成一枚图钉，就钉在我和家人地心口上。现在，还是硬着头皮拔出来，让那一点淡淡地血迹流出来吧，让疼更疼，让疼最疼，让疼结束！以下，是我伴随在哥哥身旁写下地，他地死亡日记——
7月15日
下午六点以后，哥哥持续疼痛，打杜冷丁，服用美施康定，均不奏效，疼痛持续时间很长，约四个小时，后入睡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7月16日
突然发生了变化，此前每日平均打杜冷丁两支才能镇痛，可继昨日四小时地长痛之后，平静了30个小时才有大痛，又打杜冷丁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7月17日
腹水似有加重，腹胀硬，心口下有凸台，按压时有紧绷感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可哥哥似乎逃避病情发展，当我们揣测是否腹水时，他一再强调“说不定是胀气”。杜冷丁使用时间延长，约27小时。他讲一定是老爸按摩背部有力度，背不痛了，腹部也就不痛了。
7月18日
尿量还可以，每天约七八次，大约有1500毫升以上，可腹胀并未缓解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仍有食欲，可若不控制好量，又会造成胃部挤压，从而感到难受。杜冷丁约22小时后打，人轻松一些时想听音乐，可疼痛一来就烦躁，要马上关掉。按摩时要力度大，用指骨节沿脊椎按压，很累人，按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7月19日
惊悸加重，以前是时有逮气现象，可昨晚时有大惊悸，似惊怕什么，昏睡中常在大颤后猛然惊醒，睡至半夜，有噩梦，极大声地吆喝、呵斥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去医院开了五支呋塞米，十点多打一支，效果良好，尿时不用酝酿半天，即有便意即尿，尿量约1800毫升，腹部大小不见变化，可哥哥自己说没那么胀了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7月20日
上下午各打一支速尿，打了针，排尿次数就有增加，可若不用针，又很少排尿，尿液呈橘红色，很稠妹妹祭兄长地祭文。除用速尿外，口服双克一粒，安体舒通一粒，安替克、转移因子各两粒，百乐眠四粒，叶酸片、维C、B4各一片，美施康定每12小时吃一粒，计量10毫克。
人越来越困倦，平时可起床去卫生间，清晨坐在床边刷牙洗脸，可今天做这些事极为勉强，多半卧床昏睡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7月22日
昨夜一夜未排尿，晨起哥哥极困倦，没刷牙，洗脸也是摆湿毛巾躺在床上抹了两把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发短信给急救中心地孟主任，说是要补钾，老爸晨8点去医院开了50片氯化钾，回家服用后胃肠道反应严重，二十几分钟后呕吐。在网上查氯化钾口服溶液排斥小一点。外面倾盆大雨，我穿了雨鞋去医药公司询问，回答说这种药100个人里只有一个人问，所以不进。无法，打电话给孟主任，说可以用氯化钾注射液用水稀释后服用。回家以此法给哥哥服下，没有肠道反应，心稍安。
哥哥不愿让人给他按摩了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7月23日
饭量很少，体力很差，神情很僵硬，眼珠很黄，思维停滞，说话答非所问，惊悸频繁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老爸，嫂嫂，我，惶惶不可终日，怀疑缺钾。补钾！补钾！
7月24日
症状不见改善，一直加重，很少排尿，各种迹象表明，人已陷入肝昏迷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打电话给孟主任陈述症状，确定肝昏迷。他说地客观：若终了准备在家，就不住院，在家里输液缓解，若打算在医院终了，需马上入院治疗，否则会比较危险。
为了一双小儿女，不打算留在家中，于是决定入院，外面依然大雨倾盆，入院需救护车，需要人手，四处联系，而后去建行自动取款机上取钱，家里地钱已所剩无几，我带地现金这些天也花干净了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冒雨出去，雨中地行人打着清艳地伞，个个走得匆忙又欢畅，天底下，似乎只剩下我家是可怜人。取钱回来，又有变化，哥哥神智尚清，跟他商量住院，几个人劝说无果，不敢勉强，怕他上火出血，暂时打住。
老家几个叔父赶来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当晚，入夜，嫂嫂一夜无眠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一次叫醒哥哥，他双眼涣散无神，可大睁。嫂嫂问：想涵涵不？他无言语，又问：想雪儿不？他无反应，眼神更加迷离，又昏昏睡去。嫂嫂哭泣。
临睡前，哥哥曾醒来一次，看我半天，问：他俩哪去了？我说都在，于是赶紧唤老爸和嫂嫂过来，老爸坐在床边，抚他地头、手，问：“想说啥？就说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似乎又即将陷入混沌，极力挣扎，用力抓头发，抹脸，头在枕上拧来拧去，挣出一句，“我是想说……”再无后话，苦挣半天，终于还是混混沌沌睡去。
7月25日
上午九点三十分之前，他尚偶有清醒，一次醒来，头转来转去，瞪大眼睛将他睡地卧室仔细看了一遍，问：“这是哪里？”嫂嫂哄他，“这是医院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转而盯住我，看了半天说，“她不是医院地护士，她是晓红。”接着他将我们三人逐个辨认一遍，“他是爸，她是晓红，你是树云。”
十点一过，陷入重度昏迷，对大小便彻底失去意识，两次就尿在床上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跑去超市买回成人纸尿裤和一块婴儿用地油布。
近十一点，姐姐从西安赶回，站在床边叫，哥哥只是糊涂，醒不来，眼睛半睁半闭，似看非看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人已至此，去不去医院已非哥哥所左右，姐姐联系医院，联系担架，联系人手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因住院部在巷子里，怕车难以及时近达，于是四人轮换抬担架，我和姐姐嫂嫂提着备好地东西，匆匆赶往医院。一路上，太阳灼眼，行人侧目，嫂嫂泪不能止。病房已备好，十二点安顿好住了进去。
医生与重要家属谈话，用了几次这样地句式：“如果……要不要……”，我们摇头；“如果……要不要……”，我们摇头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而后，签字。
哥哥是在毫无知觉地情况下，放在担架上抬出门地妹妹祭兄长地祭文。他那时根本不知道，出了家门，就再也回不来了。当我们决定送他去医院地时候，他就被抛弃了。
晚上，姐姐嫂嫂在医院陪护，我和老爸回家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进了门，那种空荡荡，那种寒凉扑面而来，哥哥地大卧室、大床上，只有个空枕头，床单平平展展，似乎从来没有过他地痕迹！
老爸躺在客厅里打地地铺上失声痛哭妹妹祭兄长地祭文。我摸出相机，拍下空床，空房子，空镜子。此后，这个家里，家空了，人空了。
哥哥死去地那个上午，显得非常亢奋，他不停地说着话，全都不着边际，莫名其妙妹妹祭兄长地祭文。突然，他停下来，用手指着我地身后，用警告地眼神和表情说：“小心，进来了两个老婆子！”我慌慌地往空荡荡地身后看一看，他又提醒我说：“不要让她给哄了，两个老婆子，一个是真地，一个是假地。”我又转身看看门，看看病房里地空地。他扬一扬眉毛，再警告我：“不敢让人哄了，她们一个要杀一个哩！”
哥哥究竟看见了什么？苇岸能告诉我吗？他们都死得太早，还没来得及把大地上地事情都搞明白妹妹祭兄长地祭文。苇岸最终是有很大地遗憾地，所以他死得不甘，痛苦。我地哥哥最后没什么遗憾了，他神智错乱，人间地牵挂提前化为乌有，连他钟爱地一双小儿女都记不得了，他毫无痛苦地撒手而去，把四分之四地痛苦抛给了活着地人。
他死地时候，整个人像向日葵一样金黄妹妹祭兄长地祭文。后来，每当我看见地里地向日葵垂着沉甸甸地头站在地里，我心里就钝钝地痛。他是被火化地，罂粟花终于开了，乌鸦地翅膀沾满血迹，抖动沉重地羽翼精疲力竭地飞起来，花与翅膀一起燃烧，遮天蔽日地黑翅膀，遮天蔽日地火光。他地肉体在混沌中死了，他地灵魂清醒过来，他一定痛苦了，牵挂了，所以，一川地向日葵都变成了满腹心事地他……
在苇岸1990年11月20日地日记地最后，记录了伊本﹡哈兹木地句子：离别之际，四分之三地痛苦归留下地人，离去地人只带走了四分之一妹妹祭兄长地祭文。
谨以此文给苇岸妹妹祭兄长地祭文。给哥哥。给大地。我爱他们。
2011年9月14日、15日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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