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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历史上地理位置的优越,古运河纵穿南北,盐运河贯穿东西,扬州江都区的宗教文化非常发达,名僧辈出,寺庙、庵堂、宫观众多寺庙供灯。而几乎每一个寺庙、庵堂,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传说,有力地传播着自己的影响。从文化的角度看,这其中的一些传说,其神奇,其美妙,直令人赞赏不已,甚至已具备了某种经典文学的质地。我且根据自己的趣味,喜爱,整理、完善了其中三个寺庙的传说,并浅探一下它们与一些经典文学的或隐或显的联系。
第一个传说寺庙供灯,是仙女镇墩头古寺的传说:
相传,元朝的时候,仙女镇涵西村的一块土地突然出现了异象,随着地下滚过一声闷雷,这里瞬间凸起了一个坟一般的土丘寺庙供灯。有人认为这是不吉利的征兆,便动员村里的人合起力来,将这个土丘铲平,谁知它第二天又长了出来,而且更大。
村里人都有些害怕了,便对着土丘磕头,烧香,祈祷平安寺庙供灯。然而,土丘并不理睬他们的祈祷,每日继续生长,还带着周围的土地一起凸起。那随着凸起的土地,都密密地呈波纹状,不断地向外扩展。
传说的开始部分,不禁使我联想到拉美文学的魔幻现实主义,尤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的一些魔幻场景:俏姑娘雷梅苔丝抓住床单升天;汉弗朗西斯科曾与魔鬼对歌,击败了对手;以及尼卡诺尔神父喝了一杯巧克力后,居然能离地12厘米等等寺庙供灯。为了使墩头古寺的魔幻传说,具有某种内在的合理性,我加人了有关仙女庙的白龙与黑龙的传说:
终于,庄上有位年长的老者,道出了事情的缘由,是地下的黑龙要翻身了寺庙供灯。那凸起的坟丘,是龙头的位置,周围随着生长的土地的波纹,是龙鳞的反应。原来这仙女庙地域,有两条龙,一条是白龙,布风施雨,造福人间,当地的龙川河,就是它游出来的;另一条是黑龙,常兴妖作怪,带来旱灾水灾,百姓苦不堪言。有一年,黑龙特别活跃,大雨倾盆,河水滔滔,庄稼,房屋都被浸淹。危难之际,白龙在天空出现了,昂首腾挪,向黑龙杀去。两条龙从空中杀到水里,杀的天昏地暗,白浪滔天。几个时辰后,黑龙从空中掉了下,奄奄一息,钻进了这里的泥土里,再也不敢出来。但现在,黑龙又试图翻身了,这可如何是好。
然后寺庙供灯,传说的继续发展就顺理成章了:
人们无奈地看着那坟一样的土丘日日抬高,周围波纹状的土地日日扩散,波纹所触之处,大树倾倒,良田尽毁,照这样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波及到村庄了寺庙供灯。
畏难之际,一位叫印智的僧人路过此地,村民们纷纷救助于他寺庙供灯。印智大师观察了一下地势,便坐到坟一样凸起的土丘上,疾风骤雨般念起经来,神奇的经声中,这片梦魇般的土地停止生长和扩展了。然后,印智大师对众人说:“镇住了黑龙,这里就是一片宝地。但要有大福报的人长久居住,才能镇的住,此地也就风调雨顺,大家安居乐业了。”
于是,村民们便恳请印智大师留下寺庙供灯。
印智大师说:“如果在这片宝地上建一个寺庙寺庙供灯,既可以供奉菩萨,又可以镇住地下黑龙,即可保长久兴盛矣!”
当地百姓一听,甚是欢喜,一起出力,集资兴建,不足三个月功夫,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便建成了,印智大师担任寺庙的主持——这就是江都墩头古寺的由来寺庙供灯。
墩头古寺的传说完成的时候,我突然又觉得这则传说,颇似王维的“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的诗意寺庙供灯。王维的诗句来自一个佛教典故:在西方的一个水潭中,曾有一毒龙藏身,其性暴急,累累害人。佛门高僧以无边的佛法制服了毒龙,使其离潭他去,永不伤人。佛法可以制毒龙,亦可以克制世人心中的欲念。“安禅”为佛家术语,即安静地打坐,在这里指佛家思想,“毒龙”用以比喻世俗人的欲望。由此,墩头古寺的传说,实际上就是一个佛教典故的另一种演绎,而且更具有着现实的感染力。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是王维名诗《过香积寺》的最后两句寺庙供灯。《过香积寺》是一首写游览的诗,意旨写山寺,但并不正面描摹,而侧写一路所见之幽景。最后看到山间深潭,澄明倒映,而想到佛经中的毒龙被制服的典故,而悟到一种至高的禅境。全诗不写寺院,而寺院最后已隐隐呈现——诗思奇妙至极。墩头古寺的传说在文学意义上的结构,与之有相似处,通过一番“安禅制毒龙”的修炼之程,最终一座独特的古寺耸立于江都大地,吸引着人们虔诚的香火。
第二个传说,来自江都东北乡樊川镇的大悲寺寺庙供灯。原传说比较简约,内容类似于镇江金山寺的法海镇妖,然而这个传说结尾的水底的钟声,具有一种悲情的诗意,引发着的我不断联想。钟声,无论中外,都代表着美好,象征着正义,具有一种救赎的意味,现在,它沉沦于水底,并发出声响,显然有更深的无以言说的启示。德国大作家霍普特曼就有一名剧《沉钟》,讲一铸钟师,想铸一口大钟,挂在山上,来镇压山林中的群魔。然而,当他把大钟运到山上时,却不慎落入山谷湖水,受伤的他留在山上治伤,爱上了女妖。在经历了一系列爱的折磨、灵魂的挣扎之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妻子沉入湖中,用僵硬的手敲响了水底沉钟,终于回到山下……这一切,与大悲寺的水底钟声似乎构成了某种神秘联系。在水底钟声的诗意激发下,我将大悲寺的传说,进行了丰富,在原来的传说中,时有罱泥的村民溺水,我则改成了罱泥工从水里返回,不再在这儿罱泥,因为水下有着另一个不容打搅的世界:
据传,很早的时候,江都东北乡的大悲寺山门前不远的地方,有一大汪塘,面积过数亩寺庙供灯。汪塘里长满了挤挤挨挨的清荷,碧色醉人,尤其六月的荷季,这里盛开的荷花,要比别处更为妖冶,美不胜收。红的像羞颜的少女,顾影自怜,白的像素面的少妇,笑迎岁月。当水风盈盈拂过,片片绿荷摇曳而升,仿佛无数的绿罗裙尽情蹁跹。
因为大汪塘靠近大悲寺,很少有人来打搅寺庙供灯。但一天,一个有经验的罱工对附近庄上的人说:“这里的荷长的如此丰饶,它下面的淤泥一定格外肥沃,应该把它们罱出来,布施到田地去。”
庄上的人觉得有道理,待到了罱泥的春季,就在大汪塘里放了一条船,取来罱泥的工具,交给庄上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年青人寺庙供灯。这个年青人吃饱早饭,上了船,用桨划开密密的绿荷,来到汪塘中间,然而,当他把罱泥的罱子探入水底,不一会儿功夫,人就神秘地消失了。到了午后,这个年青人又从水里水淋淋地爬了出来,把空船划回岸边,一脸怅然,一言不发地走了。庄上只得又换了一个年青人,然而,遭遇仍是如此。人们纷纷传言,大汪塘里有水妖,把这两个年青人给迷住了。但那个有经验的中年罱工,不信这个邪,他说:“我罱遍了这一带的大河小河,大湖汪塘,也没遇到什么水妖。”他决定亲自试一下。
他选了一个吉日,一大早来到大汪塘边寺庙供灯。与前两次两个年青人的孤独行动不同,这次大汪塘的岸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紧张地看着罱工上了船,用桨划开密密的绿荷,来到汪塘中间,当他拿起长长的罱子,探向水底时,岸上的人发现他的动作突然迟疑了,然后将罱子丢弃一边,脸上露出梦游一般的神情,身子慢慢软下来,向水里滑去,没有一丝声响地消失了。是有水妖!但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下水,只是在岸上呆呆地望着。
当然,岸上的人无法看到罱工眼中的景象,当罱工将船划到汪塘中间,将罱子探入水底时,忽然,他发现罱子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泛出神秘的虹辉,从水的深处,有一团水藻似的影子缓缓浮上来寺庙供灯。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水妖,他不由握紧罱子,准备回击。然而,当那个水藻似的影子浮出水面,他的眼睛一亮,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如此美丽而妖冶的女子,长长的披散的黑发,半掩裸露的上身,发间闪烁的水珠,有如钻石的晶莹,下半身的绿裙,迤逦入碧水之中,仿佛碧水的流纹。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泉水一般漫溢着多情,哀怨,期待,迷惘,以无声之声向他倾诉什么。罱工的戒备烟消云散,这个女子仿佛就是他前生的约定,在他忘却了许多岁月后,又梦一般出现了,现在,为了她,他可以舍弃身外的一切。脉脉相视了一会儿,女子突然向罱工伸出嫩白如藕的手臂,俯首向水下,罱工明白了她的邀请。没有一丝犹豫,他仍掉罱子,接上她的手臂,那种柔腻沁凉的感觉,使他瞬间飘然若仙。他不禁闭了眼,顺着这感觉,随女子一同向水下潜去。
待罱工睁开眼睛,已来到水底世界,虽没有日光照入,却自身呈现出一种空明寺庙供灯。水底的淤泥,全然不是他以往的经历,而是奶酪一般柔腻,洁净,白色的沙糖一般铺陈。一群嫩藕似的小孩,在上面玩耍嬉戏,时而捞起一把这身边的美味,送到嘴边,吧嗒一下吸尽,那快活样子的感染,罱工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女子脉脉望着罱工,不用言语,罱工已明白了一切,这儿是她的家园寺庙供灯。罱工随着女子,不觉来到一个十几个红白莲灯围起的空地,迷离的光线里,十几个旋着绿裙,上身裸露的年青女子,正翩翩起舞,她们长得那么相似,仿佛由一个女子幻化而出。女子又对着罱工妩然一笑,拉他进入了翩舞的行列。只一瞬间,罱工就觉得,人间的那些礼教,束缚,全丢弃干净了,身体与他的年龄不相称地轻松,有力。他跳呀跳呀,与女子们在一种神奇的节奏里不停地跳,自由地跳,脚下奶酪般的淤泥,似在吮吸,又似在反弹,他跳动的身体在一种醉意里分解。就在罱工感到自己的身体溶成一泓碧水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又浮出了水面。
罱工没有前面两个年青人的顾忌,向岸上的围观者讲述了他的奇异经历,并告诫,不要再到这个大汪塘罱泥了寺庙供灯。
然而,罱泥事件惊动了大悲寺的法师,他决定出面干预,他认为在寺庙的附近,是不能允许有妖气存在的寺庙供灯。法师每天守在禅寺的高处,远望大汪塘,这样守望到了六月,大汪塘的荷花循岁月的轮回,又无比妖娆地绽放,有如碧天的星星,微风轻拂,送来若一缕缕游丝般的荷香。法师感到有些晕眩,忙定了定神,继续守望。一天早晨,一轮红日那边升起,与大汪塘的荷花相映成一幅水彩,法师突然感到自己的视线一颤,荷塘里出现了水妖的身影,如传说的那般,长发半遮裸露的上身,绿裙风中旋舞。因为距离的缘故,水妖像个小小的精灵,时而从荷塘的这边跳到荷塘的那边,时而在荷塘的中心疯狂地旋舞,黑发飘散,身体的魅力展现无遗。法师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那几个罱工都不干了!他努力收敛自己散乱的神魄,来到寺院的大钟边,面向大钟,手指大汪塘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大钟突然飞出,闪电一般,罩住了猝不及防的水妖,一同沉入了塘底。
从那以后,大汪塘的荷花就渐渐枯萎了,还没到秋天,就只剩下了一些残茎寺庙供灯。曾有人悄悄到大汪塘罱泥,但他怎么也罱不到向往中的水底淤泥,罱子总是碰到硬硬的大钟,发出铛铛的声音。因此,当地流传一个说法:大悲寺的钟声,大汪塘底听。然而,那钟声与别的寺庙都不同,清清幽幽的,涟漪一般在水中和空气中扩散,且不绝地回应着。
如果说,大悲寺的传说,借水底的钟声,抒发了某种对传统的正义、信仰的反思,以及人性和自然的多重世界存在的思考,尚归于传统文学的范畴,江都东北乡武坚镇隆兴禅寺山门的传说,则具有了某种现代派荒诞文学的意味寺庙供灯。我们不妨领略一下:
山门,为寺院正面的楼门,往往被视为寺院的门面,或某种象征寺庙供灯。山门或庄严,或华美,或简朴,或媚俗,无不透露出创建者某种气质,追求。
但江都东北乡隆兴禅寺的山门,却异常奇特,位于千里之外的临安之郊寺庙供灯。临安,是当时南宋的都城,如此之远地安排山门,实由于偶然。相传,当年修建隆兴禅寺时,奉命的大臣忘了交代山门的位置,便匆匆返回,监工急了,怕误了工期,策快马追去。一直追到数百里外的临安近郊,才赶上大臣,询问山门的位置。大臣正有心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就修在这儿吧。”然后仓促上路,留下发愣的监工。
大臣的心不在焉的一句话,就将江都兴隆禅寺的山门,修在了千里之外的南宋都城临安的近郊寺庙供灯。
这个传说虽短,却极具荒诞意味,有着很大的文本阐述空间寺庙供灯。从寺庙的意义上讲,将山门立于遥遥千里之外,实际上就是将这之间的广大疆域,那些山川,河流,平原,纳入了自己寺庙的范围,从而使一个寻常的寺庙,获得了古今未见的规模。从政治意义上讲——中国的寺庙都首先讲政治,将自己的山门置于都城临安的近郊,等于清晰地向当时的孝宗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有着风标的价值,皇帝没有不欢喜的理由。尤其令人玩味的是,山门在这个匪夷所思的位置上,既表明了自己的心之所向,从而使自己获得不寻常的政治身价,又与都城保持了某种微妙的距离,不失寺庙的尊严。当然,当今的超脱者,亦可将这隆兴禅寺的山门,看成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寺庙行为艺术,其意义,意味,每个观者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领悟。
然而,将山门置于如此遥远的位置,从物质的角度看,对于一个财力微薄的寺庙,是难以维持不断的维修的,只能听任其在风吹雨打中渐渐褪色,坍塌,这也是山门今天难以寻觅踪迹的缘故寺庙供灯。但寺庙终于是高明的,它创造了关于山门的这一传说,而且落实、搬迁到了纸页上,白纸黑字,这就使其拥有了与时间抗衡的资格。因此,虽然今人已无法确定那座山门的位置,但只要那纸上的传说仍在,那山门就仍会立在临安近郊的某个位置,甚至,我们可以这么认为,都城近郊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可能是那座山门的所在,从而使其获得了一种无限的繁衍——一座普通的寺庙,却拥有了无限多的山门,这大概是“兴隆禅寺”的“禅”字无法料及的。
但拥有无限多的山门,并不意味着拥有无限多的出口寺庙供灯。现代派大作家卡夫卡有一篇短篇小说《万里长城建造时》,其中使者带着皇帝的谕令,试图走出皇城的一节,与隆兴禅寺山门的传说有着相似的荒诞意味:使者是一个孔武有力、不知疲倦的人,一会儿伸出这只胳膊,一会儿伸出那只胳膊,左右开弓地在人群中开路……但是人口是这样众多,他们的家屋无止无休……他仍一直奋力地穿越内宫的殿堂,他永远也通不过去;即便他通过去了,那也无济于事;下台阶他还得经过奋斗,如果成功,仍无济于事;还有许多庭院必须走遍;过了这些庭院还有第二圈宫阙;接着又是石阶和庭院;然后又是一层宫殿;如此重重复重重,几千年也走不完;就是最后冲出了最外边的大门——但这是决计不会发生的事情——面临的首先是帝都,这世界的中心,其中的垃圾已堆积如山……而他所携带的已是一个死人的谕旨……
无论内部的内容及经历是如何的不同,卡夫卡的小说和隆兴禅寺的传说,最终都指向一个遥远的“门”寺庙供灯。或许可以这样说,所有的人类皆生存于一个复杂的“城堡”,或“迷宫”,却试图寻找到一个“山门”,以抵达另一个世界。然而,那个“山门”的位置却既遥远,又不好确定,我们花了毕生的精力去寻找,却始终是在途中,遥遥地望着那“山门”的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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