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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记者 韩雨亭
福州市乌龙江畔胪雷村陈氏祠堂,迄今已有730年历史,在当地拥有显赫地位家族祠堂。陈氏家族奉行耕读传家,历经九世,人丁兴旺,走出无数知名“乡贤”。当代最著名者应属数学家陈景润。
不过,这个承载着家族悠久历史地祠堂,正四面楚歌,随时面临被拆迁地危险,现在它已是一座被废墟围困地孤楼家族祠堂。“也就一年地时间,记忆中地童年没有了。”年轻村民陈少辉呆立在陈氏祠堂前,说话声音低沉,走路时也尽量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那些摆设在祠堂里地先祖。
眼前是一个让陈氏族人不忍直视地画面,曾经绿树掩映地秀丽乡村风貌荡然无存家族祠堂。祠堂四周,全是大规模拆迁留下地断壁残垣,垃圾遍地,废弃地砖瓦和枯黄地老树,大祠堂不远处本来是一条河涌,可是后来村里几乎所有地河涌都被填了,修路建房,曾经清澈见底地溪流如今变成了臭水沟,让人不胜唏嘘。
不过,让陈少辉略感安慰地是,废墟中地陈氏祠堂依旧保持着往日风采,飞檐翘角、耸峙壁立地青砖大墙前,端坐着一对石狮,昂然雄踞家族祠堂。抬头望,门墙顶部地青石上镂刻着泥塑浮雕,彩绘着历史典故,人物栩栩如生。
祠堂正面直书日本明治大学博士陈昌瑞先生题写地“胪峰陈氏祠堂”,显著位置摆放着陈氏家族地名人先贤地牌匾,他们代表了这个家族地荣耀家族祠堂。尽管当地政府反复承诺不拆祠堂,未曾想就在前几天,部分村民才知道,陈氏祠堂即将面临拆迁地命运。“祠堂是村里地灵魂,以前拆我们地私宅倒好说,可现在政府又要拆掉祠堂,我们肯定不会答应。”胪雷村老人会会长陈秀光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说。曾经分散各地地村民正在动员起来,以合力保卫祠堂。
保卫祠堂
作为闽中望族,胪雷村陈氏家族一直保留着良好地耕读传统家族祠堂。据统计,明、清两代中试秀才、举人和进士者共有46人。近现代也是名人辈出,最有影响力地可能是曾任民国政府海军部长地陈绍宽和著名数学家陈景润。陈景润是二十五世御房二支,1991年回到胪雷村省亲,也最先进入该祠堂拜祖,他地故事一直都是陈氏族人地骄傲资本。
从胪雷村走到台湾地名人也举不胜举,协助梅贻琦在台创办并继任台湾清华大学校长地陈可忠;1945年被派往台湾接受日本投降地台北地方法院首席检察官、后任台湾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陈丞城;1981年从台湾去美国在洛杉矶创办《国际日报》地陈韬家族祠堂。
即便当今,该村里也出了很多政界、商界和学术界地人才,更是著名地侨乡,旅外华侨遍布美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家族祠堂。
目前这座占地约4亩规模恢弘地陈氏祠堂,经历几次修缮,1947年由陈绍宽亲自主持修缮,名列福州众多宗祠之首家族祠堂。作为涉台、涉侨建筑物,改革开放后,由海外宗亲再度集资修缮。故此,祠堂充当了和海外华侨联系地纽带,可凡村里组织祭奠先祖地活动,来自世界各地地陈氏后人都会不远万里奔赴至此,寻根叩祖。
作为中国传统家族精神和文化纽带,祠堂在北方地区几已消失殆尽,可在南方地区却得以存留家族祠堂。陈氏祠堂更是一直有着强大地吸附力和号召力。最好例证是每年为村里老人庆祝拗九节而在祠堂举办地“千叟宴”,该传统已经坚持了32年。“千叟宴”场面极其壮观,祠堂门外支起了七八口直径1米地大锅,百名厨师齐刷刷手拿铁勺,左右开弓,为几千名老人炒菜做饭,200张圆桌摆满了祠堂地各个角落。
戏台也是见证,每年都有数场闽剧在此上演,除了本村人,附近也有村民前来观赏家族祠堂。“站得到处都是人。”胪雷村祠堂管理委员会会长陈正宝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最辉煌时,每月戏班都会带着鼓、钹,到这个舞台表演那些讲述爱情、背叛、英雄和王朝地故事,这个由锣鼓、丝竹和演员唱腔组成地乡村记忆,是这个村子传统地一部分。
“福州好多闽剧演员最喜欢在这里演戏,因为我们祠堂戏台最大,现在没办法演了家族祠堂。”陈正宝说这句话时,骄傲中难掩落寞。地确,曾经华丽地戏台如今沾染了一层厚厚地灰尘,繁华落尽,犹如胪雷村命运地真实写照。
近年来,随着福州火车南站地兴建和使用,经过几轮地大拆大建,这座历史文化名村被夷为平地,村民四处散居,元气大伤家族祠堂。在浩荡地拆迁中,陈景润地故居也未能幸免,目前,这位蜚声世界地数学家在村里留下地足迹唯有陈氏祠堂。
此前在拆迁胪雷村时,福州市当地政府反复承诺不拆祠堂,未曾想就在前几天,部分村民才知道,陈氏祠堂即将面临拆迁地危机家族祠堂。“这个祠堂是村里地灵魂,祖祖辈辈传下来,历代祖先牌位都在里面,当年修建祠堂就是为教育下一代。以前拆我们地私宅倒好说,可现在政府又要拆掉祠堂,我们肯定不会答应。”胪雷村老人会会长陈秀光对经济观察报说。
“我们已经动员起来了家族祠堂。”陈秀光说。曾经星散福州各地地村民开始重新集结,同时村委会、祠堂管委会、老人会和部分村民之间形成价值共识和利益共同体,以此合力打一场祠堂“保卫战”。
与时间赛跑
对陈秀光而言,这是一场力量悬殊地较量,对手是强大地行政和商业力量,决心保卫祠堂地只有几位风烛残年地老人家族祠堂。数十年来,村里地年轻人为找工作而迁移到城市。过去几年,随着政府大力推进城镇化,又使村民进城地步伐加快,城市周边乡村拆迁与反拆迁地对峙不断上演。
如今,又轮到了胪雷村家族祠堂。84岁地陈依明告诉经济观察报,“拆迁都搞了七八年。”这位胪雷村最早地支部书记,如今正像村里地其他老人一样,准备为陈氏祠堂地命运奔走。
胪雷村人对拆迁地抵抗曾让政府被迫做出让步家族祠堂。不过胪雷村被拆迁后,村民散居各地,传统乡村地人际结构被改变。更现实地是,年轻人都忙着挣钱,无暇顾及村务,“昔日团结地村庄变成一片散沙”。
陈氏祠堂地风险也日渐临近,村民们却浑然不知家族祠堂。2013年11月份,福州本土地房地产公司——阳光城(000671)集团以39.1亿元竞得福州火车南站附近300亩地,这其中就包括陈氏祠堂。在村民们看来,政府既然已经承诺,就不可能拆祠堂。“从现在情况上看,政府违背了承诺,已经悄然更改了用途。”福建省委党校社会与文化学教研部教授林怡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说,她是介入福建祠堂保护地重要学术界人士。
学者们卷入到这场祠堂保护运动完全是意外家族祠堂。2014年4月15日,福建省委党校、行政学院教授一行数人,调研考察陈绍宽故居和其主持修建地胪雷陈氏祠堂。眼前地一切让几位学者“十分难受”,胪雷村已成一片废墟。祠堂附近拥有百年历史地陈景润祖居也片瓦无存,此前政府曾承诺保护。陈绍宽故居虽然保住了,可它孤零零立在大马路对面,和村庄分离开了。
陪同考察地村干部忧心忡忡地告诉几位学者:“我们现在很担心祠堂能不能保得住,听说把我们整个村庄都卖给阳光房地产公司了家族祠堂。”
目前,村民都不知道祠堂命运如何,传闻是祠堂也被卖了,要在村外围盖个新祠堂家族祠堂。胪雷村没人答应把祠堂卖掉,前几年政府答应不会拆祠堂,可现在村庄都被拆成了废墟,政府也没派任何人员给村里讲祠堂怎么办。外界传闻让村委干部寝食难安,他们委托学者到上级部门一探究竟。“如果政府瞒着我们村民把我们祠堂给卖了,全村百姓绝不会答应。”一位村委干部说。
接下来地两天,几位学者与阳光城集团取得了联系,得到明确答复:“政府已经把祠堂连同村庄卖给了公司,可拆迁由政府负责,不关阳光地事,作为公司无权限干预家族祠堂。”林怡和几位学者将此讯息转告胪雷村干部,他们万分惊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希望学者帮助向上级部门反映。
4月18日,学者们鉴于陈氏祠堂历史悠久,在海内外有广泛地影响力,于是将村民诉求形成文字,报送省委省政府领导,并电话、短信联系仓山区政府主要领导、文物局领导等,建议紧急处置该事件,以免引发严重后果家族祠堂。
这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家族祠堂。4月20日,被拆迁后散居在外地胪雷村委、村党支部、村老人会主要人员冒雨回到胪雷祠堂集中,商讨这件事。村两委和村老人会联合盖章,请求学者尽快把有关报告帮助送到上级领导手中。
未知地结局
4月21日,几位学者再次设法将村民诉求呈送仓山区、福州市主要领导家族祠堂。并从仓山区得到回复,“会尽快与福州有关规划部门沟通反映。”随后,学者又借机会将有关陈氏祠堂地调研报告呈送福建省委、省政府领导。
不过,区、市两级政府地回复并不乐观家族祠堂。仓山区主要领导回复称:学者们反映情况与事实基本相符,可规划是福州市有关部门在做,拆迁工期已经被耽搁,区里也耽搁不起,最迟不能拖过5月10日,如果近期上级领导没有新地批示,只好“对不起了”。
福州市委有关领导则回复学者们:“下周请专家对祠堂再做调研论证:是否涉台和是否是文物,然后再做决定家族祠堂。”次日,学者再次致电区、市文物局领导,请求:“如果召开专家论证会,有关教授应到场。”
在城市建设中,文物部门地弱势,让几位学者意识到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文物论证上很不现实家族祠堂。也许从涉台文物和两岸关系角度,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4月29日,几位学者将村民有关保护祠堂地诉求反映至台盟省委、台盟中央领导,台盟领导高度重视,请学者们立即将该祠堂资料呈送福建省文物局和福州市文物局领导家族祠堂。
此事开始引起福建省、福州市文物局重视,于当天下午派市、区文物干部到祠堂现场调查,发现该祠堂主体结构依然存有陈绍宽1947年亲自设计修缮地部分家族祠堂。学者们奔走地同时,胪雷村也开始行动。村里一些年轻人暂时停掉了自己在城里地工作,加入到这场祠堂保卫战当中,祠堂寄托了乡土社会中他们地精神归属。“这里地大树、祠堂和清澈地溪水,就是我在这里地全部童年记忆,哪怕他后来做生意,我在城里买了房,可都经常会回到村里,住上两天。”一位年轻人说。听说祠堂面临拆迁,他义无反顾地回到村里奔走呼号,目前他地工作主要是负责给前来探访地学者及媒体记者开车。
村民开始成立分工明细地临时保卫祠堂小组,有人负责筹措经费;有人负责将情况汇报给海内外陈氏家族嫡亲和后人;也有人负责向前来调研者介绍陈氏宗祠地历史渊源和典故;还有人负责将祠堂重新打理得干干净净,让观者感受到宗祠文化地肃穆家族祠堂。同时,还有人日夜巡逻看守,防止“意外火灾”。
保卫小组一方面要保卫祠堂,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出现激烈冲突家族祠堂。多位保卫小组成员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他们发现村里已经“潜流暗涌”。
这也正是学者们担心所在家族祠堂。林怡表示,“作为学者,我们将加油促使各级政府部门尽快与村民沟通,希望事态能够朝着政府与村民双赢地结局发展。”
不过,目前看来政府更改规划已经十分困难家族祠堂。同时政府也提出了“解决方案”,即另外找一块地,政府出资1300万元,重新盖一个新地陈氏祠堂。
在学者和村民看来,这是一个没有诚意地解决方案,首先论价值,仅祠堂土建就不止1000多万,更不要讲四亩地土地了家族祠堂。最核心地是,当地政府只将“物”列入评价体系,忽略了祠堂作为家族传承地风俗和文化价值。
“以前祖宗选地方都是有看风水地,几百年地风水和牌位,都不是乱放乱挂地,每次重修都要举行慎重地仪式,怎么能说拆就拆?”一位村民说家族祠堂。
残酷地“乡愁”
胪雷村祠堂面临拆迁只是福州城市扩张地一个缩影家族祠堂。今年,福州正在力求变成中国东南沿海又一座“超级城市”,计划到2020年,福州市中心城区城镇人口将达到400万,市域总人口为890万人。城市疯狂地扩张计划,以及随之而来地大拆大建,正让传统乡村以惊人地速度消失。
而在中国南方地区,随着乡村消失地还包括承载了村庄传统和习俗地祠堂家族祠堂。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授刘泓说,“我们现在所说地乡愁,全都拆没了。祠堂在今天社会不是一般意义上地重要,尤其对于现代化社会。”
作为民主党派地代表,他在去年和今年福建省“两会”上均提出要保护乡村祠堂家族祠堂。在他看来,保护祠堂就是留住乡愁,传统村落中很重要就是群居地家族生存方式,家族最重要地就是祠堂。
乡村里蕴藏着巨大地文化遗产正在被日益重视家族祠堂。在全国范围内约9700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中,80%左右来自乡村。在学者们看来,如果在城市化建设过程中,保留祠堂、老屋这种传统文化符号,可能是城市建设最理想地未来。不过在现行地“以土地换资金”地改造逻辑下,这样地图景或许只是想象。乡土社会祠堂和城市建设矛盾地根源在于地方政府地政绩需求,在一些政府官员看来,和保护祠堂相比,豪华酒店、高档社区才能让城市更有面子。
如何落实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中“以人为核心地城镇化”以及中央提出地保护好祖国地青山绿水,要让子孙后代记得住“乡愁”地要求,显然还有很长地距离要走家族祠堂。
即便中央三令五申,依然无法阻止一些地方政府地“造城”冲动家族祠堂。为更有利于进行土地统筹、推动城镇化运动,福州市政府成立了“福州市土地管理委员会”,该委员会主任由福州市政府主要领导担任。
不过在福建省委党校法学教研部副教授王利平看来,“这场宣称为改造乡村面貌地城镇化运动,却在执行过程中和主旨背道而驰,从目前看来,地方政府仍然希望用土地财政带来新地一波增长家族祠堂。可是这种用粗暴地行政和商业力量斩断了传统乡村地人文结构,为未来地矛盾冲突埋下隐患。”
尽管宗祠在乡村社会实际事务中地发言权也越来越低,作为宗族也渐渐成为一种隐形地存在,可在王利平看来,祠堂文化之所以绵延千年,肯定有它地价值家族祠堂。既为地方基层治理中,提供了维持社会稳定地“缓冲”地带;也为传统地延续提供了载体,很多家族成员地精神和人格教育都在祠堂里那些先贤地故事当中无形地完成了。而如果地方政府为了眼前利益拆掉祠堂,意味着动了家族地精神“奶酪”。
事实也正如此,当胪雷村准备用学者上书保卫祠堂时,距离五公里左右地浦下村刘氏祠堂此刻也正“四面楚歌”,村民们也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地一场祠堂保卫战家族祠堂。
刘氏祠堂历史迄今600多年,1480年左右建成,目前供奉了1100尊祖宗地神宗牌位家族祠堂。历代都有重修,现在这座祠堂是2006年刘氏家族筹资数百万元修缮地,所谓重修,只是把破碎了地材料进行更新,因为祠堂要保留历史传统,故此地基始终未变,所有规格款式都是按过去地保留下来。
一年前,这里还是一幅闽中水乡景色,祠堂、老屋、江水、榕树……谁也没想到一年后这里就变成了孤立无援地“城中村”,犹如镶嵌在高楼大厦之中家族祠堂。大面积地湿地被填埋,一栋栋高耸地“江景房”拔地而起。那种神速让村民猝不及防,快到几头奶牛都来不及杀,躺卧在大榕树下无草可吃。
仓山浦下村有划龙舟地传统,村里每年都要举行划龙舟比赛,该村龙舟队已经连续几年摘得福州市龙舟赛桂冠家族祠堂。听闻刘氏祠堂即将面临拆迁,村民们纷纷群情激昂。
浦下村刘氏宗祠老人会会长刘光安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说,“我们不怕政府派人来,大家沟通下,让他们了解民意,就怕他们不来家族祠堂。”
作为老人会会长,他深切体会到祠堂对于社会稳定地价值,他说那是一种无形地精神力量家族祠堂。“哪怕从村里走出去地暴徒,或者地痞流氓,只要来到祠堂,都会对族长们规规矩矩,不敢轻举妄动。”他说。
他认为:“祠堂本身就具有教育及共建和谐社会功能,作为政府,应该帮助我们管好、保护好传统祠堂才对,而不是随便一声令下就拆了家族祠堂。”
(经济观察报记者 韩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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