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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勤县消失
文、图/记者 郭兆锋
《凤凰周刊》
2003年3月27日,站在家门前的老汉丁泽年告诉记者,他在甘肃民勤县中渠乡生活了一辈子,现在准备逃离这片“生命禁区“,可能永远告别他在沙漠中的家园。
甘肃河西走廊东缘的民勤县城,东南边是腾格里沙漠,城西是巴丹吉林沙漠。几千年来,两片沙漠一直隔绿洲相望。枯死在城市边缘的沙枣树,立在天地尽头浑圆的沙丘上,它们见证也陪葬着两片沙漠的慢慢合拢,和一个县城的消失。
光棍丁泽年和他的村庄
63岁的丁泽年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贫穷让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在中渠乡字云村,老老少少的光棍们可以组成一个连。丁泽年所在的庄子仅剩80口人,60岁以上的老光棍就有8个。
“在我们这里,找媳妇原本也不难,谁家里的水桶多,女孩儿家就把姑娘送来了。只要能吃饱饭,有水喝,条件就算是不错的。“乡干部说。
他们都没有结过婚,“可是都尝过女人的滋味“。几年前一个外乡女人逃荒来到这里,饥渴难耐,被庄子上的一个老光棍收养在家里,做起了夫妻。一个月后,老光棍“破产“--仅有的几十斤口粮告罄,女人又跟别的光棍生活在一起。一年之内,8个穷得稀里哗啦的老光棍都无力供养这个“老婆“,女人又去了更远的地方。
丁泽年就是第一个收养那女人的人。他是家里的长子,5个弟弟都在他那间漆黑的“堂屋“前盖了土坯房,娶了媳妇,生了娃娃。“种瓜的那几年好过,可三年前没水了。打200米的深井也抽不出水。人都不能活,地还咋种?一天夜里起来,我三弟带上老婆娃娃全跑了。“那是2001年的事,在那一年里,丁泽年的5个弟弟带着他们各自的家,陆续落荒而逃,留下了一片残垣断壁。
“走的时候,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凑不出个路费,都把房子拆了,房顶上的大梁和椽子都是好木头,给邻居随便卖点钱,背个包袱行李就走了。也不知道都到了啥地方。“
丁泽年不知道,他逃难的兄弟亲友们有一个集体名称,叫作“生态难民“。
近年来,毁屋拆房落荒而逃的人遍及民勤县北部“湖区“5个乡镇。丁泽民知道,自己离出走的那一天也不远了,因为政府已经开始对当地农村人口实施有组织大规模的整体移民。丁泽年所在的庄子,即将成为历史。
鹰渴死,狼绝迹,人外逃
民勤县三面环沙,仅在县城南部沙漠留下了一个“缺口“,一条高等级公路由此通向外界。路两侧亿万年不相逢的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今天终于越走越近。据民勤县治沙综合实验站副站长徐延双称,两大沙漠“现在已经有3处合拢,两处在内蒙,一处在民勤县中渠乡。“
发源于祁连山脉的石羊河,是民勤县的生命线,维系着绿洲上脆弱的生态和192万人口的生产与生活用水。石羊河的汩汩清流汇集在民勤县北端的5个乡镇附近,曾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内陆淡水湖--“青土湖“。当地的老人们回忆说,那湖一眼看不到边,周围是芦苇荡和水草,湖里有鱼,湖上有野鸭子和水鸟,沿湖的东湖镇、收成乡、中渠乡、西渠乡和红沙梁5个乡因此被称作“湖区“。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可今天的“湖区“与水绝缘。在字云4社青年丁建仁的记忆中,青土湖就是一片布满盐碱的“沙湖“,“没有水,放眼望去就是一尺深的盐碱,白花花的,晃人眼。“
20世纪80年代,青土湖彻底干涸;90年代,这里被滚滚黄沙掩埋,成为中国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的一部分。民勤历史上最富庶的5个乡镇,自此渐渐沦为贫困地区,并且一穷到底。35岁的丁建仁,也成为“难民“之一。
现在,字云4社的人口已从原来的130口减少到80口,这仅是村庄消亡的开始。3公里外的字云11社,已经没有一个活物,人畜尽数逃亡,整个庄子如同经历了战乱的浩劫,虽然村庄的格局依旧四四方方保持原样。庄子正中的甬路上,横陈着一具硕大的老鹰尸体,身体阔如羊羔,却干瘪成了标本。方圆百公里都没有地表水,老鹰是渴死的,司机告诉我。
2003年3月11日,中渠乡政府以书面报告的形式向上级汇报了该乡严重的生态和生存危机。乡党委书记王江文介绍说:“全乡15个行政村,105个生产合作社,总人口只剩下了10122人。全乡总耕地面积超过10万亩,每年实际播种面积只有2.5万亩。“
乡政府的统计数字显示,2002年底,全乡农民人均纯收入不足800元,累计负债达2200万元,人均负债2170多元,仅每人每年承担的欠帐利息平均达到500元。全乡2123户家庭中,贫困户超过51%。乡政府的报告称:“生态的严酷和生活的贫困,致使许多群众丧失了生存的信念,开始举家外迁。“从1996年到2002年,全乡外流人口达4700多人,人口数量从1976年的1.5万人下滑到如今的大约1万人。字云、辉煌两村,1976年有749户、3372人,到目前只有306户、1059人,2/3的人口跑了。
据介绍,目前中渠乡不足20人的社就有32个。“跑出去的还是那些有点体力和门道的人,留在村子里的,多数都是老弱病残,生活只有靠亲友接济和政府救济度日。他们每天一大早就跑到乡政府来找水吃。“乡政府会计赵多明说,很多人只为下一顿饭和下一口水活着。
中渠乡仅仅是民勤湖区生态灾难的一个缩影,当地的老人告诉记者,周围沙漠上的狼都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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