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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 头 乞 妇
悲 凉 啊 头七,
这 秋 天 的 气 象 头七。
——(台湾)席慕容《秋》
一提起乞丐,我的脑海里自然就会浮现出一个媪妇的凄凉身影,她是几年前,我旅居中士镇时撞进我的眼帘的,至今仍记忆犹新头七。
她从哪里来,姓甚名谁,有无儿女,为什么会暮年之时落到孤身一人行乞街头的命运……我不知道,而且也不可能再知道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每次从她坐着的地方走过时,随手在她面前的破竹篮子里投进我的一点少得可怜的施舍,虽然我明知道我的这点施舍,对于她实在是微乎其微,但是为了宽慰我的异常乖戾的良心,每次上街,我甚至不敢有意回避这个不幸的老人头七。
要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内心里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触动啊头七!
记得那是在冬季里一个寒冷的星期天头七,我苦于清闲的单身汉常有的那种难熬的无聊和烦闷,于是便漫无目的地遛达在中士镇拥挤的人行道上;逛过几处热闹异常的娱乐场所后,我折进一家百货商场;当我数着楼梯一级级向二楼登去时,冷不防被一只横伸出的没有多少血色的苍老的手拦住了去路;我一惊愕便看见了这个乞妇——一
她就横坐在昏暗的楼梯的拐角处,身着无扣的破棉袄,齐腰紧扎一根布带子,浮肿的脸上——一直延伸至颈下——已经布满了病态的衰老的人特有的那种褐色黑斑;在她那裹着白无檐帽的灰色的包头布下,丝丝的白发依稀可见头七。
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她的身份头七,那么,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她的身份,那么,看见那个放在她身旁的零零星星撒着一些硬币和角票的破竹篮子,就没人会再怀疑她是干什么的了……
我没法再停留下去,后面的人已经挤到身后了,于是,我只来得及从她面前匆匆忙忙地走过去,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分毫未舍头七。
往回走的路上,我的内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头七。
一方面是刚从这老人那里短暂的一睹所感受到的那些令人伤感的印象,在我的脑子里泛起了许许多多的对人生充满了消极的杂乱无章的联想,一时间悲从中来,精神颓伤,情绪低沉;另一方面就是我不能原谅我从她面前走过时一毛不拔的行为,尽管这并不是出于吝啬,平心而论,当时的情景是由于她的突然出现使我迫于慌乱而不知所措,但这理由并不能给我安慰,好几次,我几乎要回转身再到可怜的老人那里走一趟头七。
自责、内疚和种种奇思怪想一直把我送到当晚那沉重的夜寐……
我记不清又过了多长时间,我不仅回到了我那在远方的故乡,而且在一片充满习俗的喧哗声中,我和我的未婚妻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良辰佳夜;可惜好景不久,在一屋欢快的人群中,当我的眼睛偶尔看到一张因衰老而憔悴的脸时,我便想起了那个行乞在闹市的媪妇,想起她,我又联想起我的因为父亲早年夭亡,是她吃尽了苦头拼死拼活才把我们兄弟几个拉扯成人的母亲,为了她的儿女们熬尽了心血却常常被她们暗暗当作未来的幸福的包袱的母亲消失了头七。哪里也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我冲出大门,四下奔跑着,找啊,找啊,我跑遍了中士镇的大街小巷,终于,当我置身一家我熟悉的百货商店时,在顾客拥挤的楼梯中央,天啊,我看见了什么?母亲,是她,那个行乞的媪妇,不久前我才从她面前走过呀,我怎么会一点也没认出来呢?我禁不住肝胆欲碎,痛哭流涕,不顾一切的(地)扑上前去,大喊一声“妈妈——-”。
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头七。
从那以后,每一次从她面前走过,我就再也没有让她那只每每有人走过时便伸出来颤颤摇动不止的手空着缩回过头七。
这个挣扎在饥寒中的乞妇,与楼外的她的那些同行们不同的是,在她面前既没有类似广告的书面的自我介绍(一般的来说,这一类的自我介绍,都有一个叫人不能不予以同情的悲惨经历);也没有听见她发出过乞怜的喊叫头七。(这种喊叫最能唤起惠施者的同情心)有时候,我觉得仿佛不是她,而是她的手和她旁边的破竹篮子在向世人乞讨。
好几回,从她面前走过,我都强捺住要和她攀谈的念头,唯一的顾虑是:我受不了好奇心过盛者的围观,特别是那一双双市井小人的疑神疑鬼的目光,对于生来敏感而又胆怯的我来说,会怎样的不自在啊!再者,我不能在狭窄的楼梯过道上制造堵塞而给商场方面找到干预的借口,使其危及她这处理想的行乞之地头七。
不过头七,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我停留在她上方的楼栏旁想仔细打量她一番时,我意外地发现:
不知是因为路人的坚吝不施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止不住伤心至极,悲不自禁地老泪纵横,用那只一次次空着缩回的手在眼角脸颊上揩来抹去,真叫人惨不忍睹头七。从此我就再也不敢对她回头瞻顾了。
就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便离开中士镇了头七。
好长一段时间,我老是不由自主地挂念着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并默愿她早日有个温饱的栖身之所头七。
我期望:如果她还有儿女的话头七,但愿这些儿女能够天良返照,接她出厄难之地;如果她无儿无女,无依无靠,那么我向上天祈祷:万能的主啊,可怜可怜你的时运不济的人们吧!
不过头七,坦率地说,我无法压抑住这种伤感和忧虑:
虽然我离开她时,暖风正荡漾在冰消雪化的大地上,看来春天就要到了;然而,春天,就是春天啊,也总会有被阳光遗忘的地方头七。在人世间某些幽深阴暗的角落里,总有一些不幸落难的弱者,像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和我见过的这个街头乞妇,在孤独地忍饥挨饿,借着生命的微光,挣扎在冰冷的死亡线上......
补记:几年后的最近,我又一次路过中士镇时,旧地重游,我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媪妇的身影头七。感谢上苍,看来她是消失了,至少是从那繁华之地的阴暗角落中消失了。
那就让我——一还有我亲爱的读者们——一为她祝福吧:
祝福她已有了一个好的归宿,不管此刻她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头七。
2007年5月2日于中士镇
注:该小说已收入<<我走向遥远的地平线>>(寒江飞雪著,北京图书出版社出版)头七。此次登陆天涯,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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