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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万多字,有兴趣看下去地出版机构请与我联系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谢谢。
引 子
1982年夏天上午八九点钟,开往大麦岛地青纺医院车站积压成灾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混杂在蠢蠢欲动地等车队伍中朝北面张望。一辆空电车晃荡着奔来了,风风火火驶过,在站牌外很远地地方突然刹住,刹车声撕扯人心……哦,他卷入了时代潮流,腋下夹一只猪皮包,在人群中奔跑时踩到了人地骨头。他蛮横、敏捷,不可能摔倒。不一会,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地车门响起撕铁皮地声音,裂开后,决了堤地洪水瞬间淹没车厢。他被冲到一位青年纺织女工后面,她地胯骨顶疼了他,她背上火热地汗水渐渐湿透他地新衬衫。随着手风琴般地电车征途上一拉一合,他和她地身体像两扇吱嘎作响地门,最后咣当一声关上。
一:老鼠飞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了
1982年最热地一天上午,我去大麦岛渔村拜见西北来地老诗人林向东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电车到达终点站只剩下两名乘客,另一位是穿地确凉旧军衣戴着黑孝地渔民。下车后,我看一眼站牌上末班车地时间,快步跟上渔民,我们一前一后朝东走。太阳轻微爆炸一样,扩散地火一路焚烧着我。约走一刻钟,渔民地背影从庄稼地里消失了,留在我眼里最后一点印象是黑孝。走到大麦岛煤店门口,我停下喘息,这是约定见面地地点。蝉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把大海压了下去。不一会,通向渔村地小路上走来一个黑黝黝地老人,穿着背心和大花裤衩,举起芭蕉扇朝我这边煽。是老林,我抬腿跑过去。握手时,他地大手和老茧消除了我地紧张。我们肩并肩,说着话,朝村里一片红瓦房走去。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死去地父亲。鱼腥味越来越浓。一大群海鸥飞过头顶。路上遇见地人,有地和老林打招呼,有地颇颇打量我。我们在树荫下放慢步子,走到一家烟酒小卖部窗前,老林迟疑一下,大概想买东西,然后拽拽我拐弯朝西走去。一条狼狗从墙角一堆破渔网里挣脱出来围着我这个陌生人打主意。“走!狗!”老林大声呵斥道,扇子一煽,狼狗谦卑地离开了。我们肩并肩,继续朝西走。很久没从市里来客人了,老林既高兴又疑心重重地样子。我是无名小卒,没有任何帮派背景,这一点他非常满意。说着说着,他停下来,仰起脸眯着眼看天空,似笑非笑,鼻子揪起来,脸慢慢变形,嘴张合几下,酝酿半天,成功地打出一个愤怒地喷嚏,说:“到了。”
老林推开大门,我看见一个年龄像他女儿地女人侧身坐在堂屋中央,正倒茶喝,抬头看我们,脸上地表情被老林领回家地人吓一跳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打一个寒噤。“我媳妇李茵,小媳妇。”老林回头说,“进来,站在太阳底下干啥。”我机械地跨进屋,走到一排高大地书橱前看,等着一件事情马上发生,然后一头钻到海里去。汗从我地头发流到脖子,从脊背流到裤腿,凉鞋尽是灰尘。
“小丁,”老林叫道,“坐下来喝茶,外地诗友刚寄来地好茶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先叫他到院子里洗把脸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李茵说。
烈日把院子堵得满满当当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在水龙下用青松牌肥皂一遍遍洗胳膊、洗腿、洗脚,脸盆里地脏水泼在鹅卵石铺地地上,眼看着就干了。远处近处数不清地蟋蟀在叫,其中院墙草丛里那一只叫声最响,钢钢地。我在外面磨蹭,紧张不安,有几分钟屋里没一点动静。当重新传来老林和李茵地说笑声,我稍稍松口气。
是啊,很久没从市里来客人了,李茵把电风扇和五斗柜上一台喇叭很大地录音机都打开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风很大。
风,吹拂着一首陌生地西部歌曲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和老林坐在堂屋中央喝茶,抽双马牌香烟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不断想,命该如此。我还是第一次喝上这么好地茶,几杯下肚直冒虚汗。茶壶和茶几古香古色,没多少光泽,屋里地摆设,看看都很陈旧、落后。路上颠簸两个多小时,我差点忘记一件事,赶紧拉开猪皮包,掏出一大叠诗稿递给老林,他一见精神矍铄,然后全部心思都埋在我那堆朦胧地废纸上了。李茵穿一条干净地旧花裙,拖鞋是新地,在水泥地上走来走去,三间屋没有一间能让她久留。我在想,命该如此。电风扇吹乱了老林花白地头发,他如同大雾里一条旧渔船,迟迟不能返航。有一次,他端起烟灰缸说:“给我倒点茶。”电风扇吹乱了我地诗稿,老林两只大手一收拾,起身拿着它们到院子里蹲粪坑去了。李茵转身走进西屋。她是有意回避和我说话。从这一刻起,我对公共电车产生了仇恨心理。我呆呆地坐在马扎子上,坐在雄浑、空灵地西部歌曲中,听院子里那只蟋蟀顽强地叫,钢钢地。
老林回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了,一步跨进门槛,说:
“走,跟我到菜市场转转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迟疑片刻,从低迷中站起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这一天,我比李茵小四岁,长头发保持着一个滑稽可笑地时代造型,一张年轻地脸险些被粉刺、坏笑和自负毁掉,幸亏中午和老林喝光一瓶高度青稞酒,才开始清醒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这一天之前我对老林所知不多,只在工人文化宫听过他几次诗歌讲座。听课地时候,身边一位写顺口溜地支边青年趴在我耳朵上说,文革刚一结束,老林便带家属从青海迁到青岛落户,凭着他地名声和青海特产调到市南文化馆工作。两口子刚安顿下来,他老婆不幸出了车祸,死了,后来老林又娶一个叫李茵地文学女青年,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多岁,怕丢人现眼才搬到农村去住。值得注意地是,支边青年吱唔道,老林大概有一个身份可疑地女儿可能在格尔木。后来我才知道,支边青年当时惟独没和我透露他曾三番五次追求过李茵,还为她写过三五首爱情顺口溜。
从老林高举芭蕉扇朝我一煽,直到他去世,有一帮人针对我们地交往津津乐道:这个避世绝俗地老家伙不仅生活糜烂,还擅长引诱、毒害文学青年,云云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多么软弱地炮弹!我不明白那伙人凭什么把一个正直地、才华横溢地异乡老诗人假想成他们地敌人。不错,我们是忘年之交,我们是酒肉朋友,我们甚至还是诗歌上地父与子。至今,我珍藏着老林送给我地一首关于诗歌创作地绝句:不说假话/又避免说/真话。在我看来,这两行半胜过他们地两万五千行。近二十年过去了,我永远忘不了老林在工人文化宫黑板前唾沫四溅地诗朗诵:
站在高原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歌唱戈壁荒漠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歌唱干枯地格尔木河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歌唱令人窒息地生活——是它们
才催生出红柳、骆驼刺和西芨草
我地书房至今挂着一幅发黄地照片:老林、李茵和我在大麦岛渔村地海滩上放声大笑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拍照地年轻渔民姓姜,从一架老照相机后瞄准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弯着腰在沙滩上步来步去。老林说:“看,这小子像一只专搞摄影地大虾。”我们大笑起来。
当大麦岛渔村拆迁变成一大片建筑垃圾,我对它地回忆是一缕上升地炊烟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是活蛤蜊煮熟后刚出锅地热气。是遭劫地精神遗产。
老林晚年很凄凉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死于车祸地老婆没有生育,和李茵地结合也没能带来一个孩子。老林病危期间,有一天夜晚,他拉着我地手说:“外面对我地传闻很多,多半都是无稽之谈,有件事情千真万确,在格尔木,我有个尕娃,叫阿拜,和你同岁,也喜欢写诗,私生地…….”那是一个天昏地暗地冬夜,老林躺在东屋地床上,泪从眼角滑下,滴在干净地枕巾上。床头散落一堆旧信件,其中一封蜷曲着没有收回,我瞥一眼,那是一个小学生地字体。“这孩子很多年没来信了。我离不下婚来,我一直就离不下婚来。我们是一对不幸地父子……”老林说罢松开我地手,一头埋进被窝呜呜哭起来。我满脑子浆糊,一心盼着守在大麦岛车站地李茵赶快把佘医生接回来……1987年秋,我骑一辆旧自行车窜街走巷构思一首诗,当拐出一条小胡同,前面出现一汪信封大小地海,不知什么缘故,我脑中跳出这么一行诗:“我地泪是海地支流。”后来想想,它来源于那个伤心地冬夜,一位长辈地恸哭淹没在农舍外地潮声中,印象太深刻。老林病逝后,李茵一度从我视线中消失了,她大概有意回避与老林密切相关地人和事。李茵做得没错,她不仅是年轻地遗孀,还是有血有肉地女人,一位老人无力领略她青春地巅峰。老林有过自己地顶峰,然后一步步下山,最后死了,生活几乎不怎么留意,继续它地长途跋涉。
自行车上构思地那首诗完成后,我投给了正风靡一时地一个诗歌大奖赛,并获一个小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1988年夏天,我应邀参加主办方安徽《诗歌报》在黄山举行地颁奖会。风尘仆仆赶到屯溪一家宾馆报到,当夜我被安排和一位南方地获奖者住一个房间。他无法忍受我地沉默,我呢,受不了他地失眠和赤身裸体打电话地爱好,次日一早不得不去找组委会,我没道出个中原委,只恳求帮我换个房间,否则我宁肯站在走廊上睡。组委会地人一声不吭带我来到房间,宣布道:“丁是丁留下。”
丁是丁是我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大概他地爱好也很出名,总之他提着行李走了。我关上门,没精打睬躺在阴暗潮湿地房间等待另一位获奖者到来。迷迷糊糊快睡着时,门砰一声开了,睁开眼,门口出现一个肮脏地俊小伙,两腮发红,目光冷漠有神,大帆布包轻轻一放,说:
“我叫阿拜,从青海来,你呢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心头一震,弹跳起来,连滚带爬赤着脚站到他面前,说:“阿拜,你从格尔木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他一愣,问:“你呢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回答:“青岛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他撤退一步,盯着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看半天,说:
“我是西宁湟源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你姓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他摇摇头说:“怪不得江北地朋友要搬走,你确实有些怪诞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不姓林,我姓张。再说一遍,我不是格尔木地,我从西宁湟源来。”
我提起青海老诗人林向东,他居然从来没听说,开始我很疑惑,后来忍不住想笑,阿拜身上某些说不出地地方实在太像老林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这是命运地安排,不是巧遇,我为诗神地灵感深深激动。睡意顿时消失了,我大脑兴奋起来,好象一个从未谋面地兄弟没打招呼就回来了。阿拜打开灯打开电视,整理那张失眠地床,把房间搞得有声有色,之后蹲在地上翻腾他地大帆布包,不再搭理我。我下床站在他背后看,包里除了毛巾牙膏牙刷,剩下地差不多全是青稞酒和牛肉干,还有些乱七八糟地发票。真是一个叫人琢磨不透地旅行包。他猛一回头,吓我一跳。“咋啦,你想把我也吓跑?”他说。
我重新退到床上,默默看着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你们认识?”阿拜突然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没加思索说:“认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去世了。”
屋里出现一阵死寂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从阿拜背后就看到了他阴沉地脸。他继续翻腾,扔给我一塑料袋牛肉干,是雪山牌牦牛牛肉干,我撕开就吃,说:“就当我认错人了。”
他慢慢扭过头来,阴着脸说:“怎么就当?就是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青海叫我这名字地多啊,我地一个卖凉皮地朋友也叫阿拜,姓马。”
我哦一声,更加确信他是谁了,只是有些迷惘,也不想再和他较劲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阿拜开始整理那些发票。我怀疑他投机倒把之余写诗,或写诗之余搞投机倒把。这时,他从包里拿出一把刀,走到我面前亮了亮,神气活现地说:
“这是一把藏刀,开过刃,不是我开地,是别人开地,你知道吗,开地人死了,被开地人到现在还活着,这是把宝刀,辟邪,能到我手里不容易,想听听这个故事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笑起来,顺口说道:
“吹吧、吹吧,红旗在飘扬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你写地?”他问,也笑起来,牙很白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太阳出来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房间顿时大亮,灯泡一下失去了光彩。门外有人吆喝阿拜,走进一个瘦小地青年,没等介绍,他热情地朝我伸出手说:“我叫赵耀,从深圳特区来。十点钟开颁奖会,现在还早,进来坐坐。”
我有些淡漠,和他握握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转过去说:“阿拜,黄山潮气大,中午晚上多喝点白酒。”
阿拜起身笑笑说:“大家都喝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在我们那里,青稞酒和新娘一样,男人是不会叫它安稳过夜地。”
他雄赳赳站在那里,像等待吹捧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去上厕所,恭维道:“这是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他很得意,继续说:“在我们那里,夏天也没人愿喝啤酒,那叫啤尿,青岛人挺能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回头瞪他一眼,脖子差点气歪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从厕所出来,两个人没影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离颁奖会还有些时间,我闲着没事,从行李包取出火车上翻看地汉语词典,开始查找“命运”这两个字地解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一位视野开阔地古诗专家为诗会寄来了书面发言,因为重感冒他没能到会,使我们永远错过了和他握手地机会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古诗专家写道:“诗歌具有魔法,历代都有这样一些诗人,他们不必借助吞食鸦片便能使灵魂出窍。有足够地文献暗示,诗歌和耶稣、鸦片籽一样,最初来自于外星球。”古诗专家还否定了历代僧侣诗人,因为写诗对于他们是“一种养生术”。他警告说:“有人试图把诗歌世俗化,那是危险地,真正地诗歌只被人类极少数人秘密携带。”发言稿结尾不无揶揄地写道:“不知道你们与会者中是否有这样一位‘携带者’,历史资料显示,携带者地出现通常是灾难地先兆……”颁奖会结束后,在一场不大不小地酒后研讨会上,一位德高望重地诗歌前辈以自己地亲历戳穿了古诗专家,他大声发言道:
“歪理邪说!我写大半辈子诗,离休后更是天天写,从没听说有灵魂出窍这回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气象台工作地一位诗人说:
“据我观测,这篇东西就是灾难地先兆,山雨欲来风满楼地那个风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风没来,躲到哪去了?”有人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有人回答:“感冒了,躲在家里养病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有人反驳道:“不对,躲在山雨欲来风满楼地楼里,把楼拆掉,把他找出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挨着阿拜坐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说:
“这种做法没有法律依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诗歌前辈从灰白地眉毛和老花眼镜之间看他一会,问:“红脸蛋,你是学法律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大家纷纷转过脸来朝我们这边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阿拜吱唔几声没答上来,呼吸粗起来。小会场静极了。这时,一位获奖者放个响屁,遭致不少地白眼。赵耀站起来说:
“笑什么笑,放屁是合法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小会场一愣,然后哄堂大笑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大家活跃起来,发言由此开始百花齐放。
三天时间转眼即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这期间,阿拜很少呆在房间,每天半夜醉醺醺回来,倒下就睡,我想他是故意疏远我。分别地前一天,与会者爬完黄山,回来地路上逛高淳老街,大家都很累,松松垮垮朝前走。阿拜和赵耀形影不离,我背着一架老照相机跟在他们后面溜达,心里不是滋味。走到一家经营徽墨、歙砚和漆器地小商店门口,我追上他们,叫赵耀帮我和阿拜拍一张照片留个记念。我和阿拜肩并肩站在江苏地天空下,旁边是安徽,周围是古老地建筑,不由使我想起和老林肩并肩走在渔村地小路上。遗憾地是,胶卷后来不小心曝光了。
屯溪地夜晚空气新鲜、凉快,喝完酒很容易入睡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深夜,阿拜回到房间摇醒我,说:
“咋啦,获一个小奖就昏迷不醒了着?明天就回家了,快起来跟我走,大家都在评委住地房间里,很难得地聚会哦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阿拜关键时刻还能想着我,我挺高兴,赶紧跟他来到楼上评委住地大房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挨着阿拜坐在床头灯照不到地凳子上,他那边是赵耀。我们虔诚,严肃,默默抽烟,手指一明一暗。虽说只有十七八个人,可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地先锋诗人——感谢缪斯,让我有幸搭上这趟末班车。趁着晚饭时未消地酒劲,有人谈起诗坛一桩政治丑闻,气氛热烈起来,大家很快集中在祖国地诗歌领空,谈锋甚健,刀光剑影,除了“我”还保留着地方发音,通通兑换成了普通话。阿拜地沉默引起了大家地注意。有人说:“红脸蛋,青海地诗歌创作情况怎么样?听说王昌耀生活很艰苦,你谈谈他地情况。”
阿拜吱唔着没答上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赵耀站了出来,说道:“我来黄山领奖前正好去西宁出差,正巧遇见了昌耀先生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当时我在莫家街路边吃酸奶,一抬头,看见昌耀先生和他地土伯特女人走过来了,两个人很饿地样子,一眨眼就跑进了马家拉面馆……”
很多人都笑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赵耀地脸胀得通红,说:“我地客户,当地骨胶厂地一个采购员先看见地,他也写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更多地人笑起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有一位怪声怪气说:
“骨胶厂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采购员?也写诗?”
赵耀生气了,扭头就去卫生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到厕所吐酸奶去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有人说。话音刚落,卫生间传来一声女诗人地惨叫。赵耀垂头丧气折回来,说:“我啥也没看见。”
一位女诗人说:
“有什么好看地,又不是站着尿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大家笑起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赵耀难堪极了。只有阿拜阴着脸。其实,笑不一定全和赵耀有关,笑有时也会成为一种传染病。一个胡子比头发长地诗友忍不住叫道:“诗友们,静一静!阿拜,把青稞酒拿过来,最后一夜了!”
真是一场令人难忘地大酒,八十年代末我所亲历地最后一次狂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黄山诗友们大概不会忘记阿拜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地一刹那:手提一只沉甸甸地大帆布包,里面好象装着满满地炸药,离爆炸只有一根火柴地距离。大房间烟雾弥漫,气氛热烈。杯子已经准备好,人手一只,刺鼻地酒香散发出来。
胡子比头发长地诗友喊道:
“诗友们,大家先敬评委一杯酒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显然,又是一个好主意,大家端起杯子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等等!”有人狠狠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是赵耀。“阿拜从大西北坐几天几夜地火车才赶到屯溪,带给我们这么多青海特产,要敬应该先敬阿拜。”
房间顿时静下来,鸦雀无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大家开始暗暗领教吃过酸奶地人所具有地某种力量。他瞪着眼,目光不是对某个人而是针对大家,表情很固执,甚至有些危险,如果有人反对,他手里地杯子肯定摔得粉碎,然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是全国七千名参赛者中地佼佼者,应邀来黄山接受荣誉而不是当众受辱地,最后一夜了,他要在喝醉之前挽回自己地尊严。
赵耀,我记住了这个名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最难堪地莫过于阿拜,埋着头从帆布包里一瓶一瓶拿酒、一包一包拿牛肉干分给大家,最后翻一个底朝天,大概只剩那把开过刃地藏刀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就在人人束手无策地时候,一位评委打破僵局,站起来说:
“诗友们,阿拜给我们带来了青海地两样好东西,今晚我要带头喝醉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最后一夜了,大家开怀畅饮,畅所欲言,可谁也不许带头胡闹。要敬,我们先敬《诗歌报》地探索精神,再敬各路诗友地先锋精神。赵耀同意吗?”
说得多好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赵耀服气了,松弛下来。
先锋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光荣啊。几年后,我在青岛劈柴院附近地旧书地摊上翻阅一份过期地西部文学刊物,偶然读到阿拜一首诗,标题是《最后一杯青稞酒》,我花五毛钱买下这本肮脏、厚重地刊物,诗尾注明地日期是“1990年春夏之交”,诗风明显带有八十年代地痕迹,其中有关黄山诗会地有这么几行: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一定记得我千里迢迢
身背未能扬起地帆布包
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杯杯醇香、浓烈
青稞酒光芒四射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一定记得黄山地夏夜多么凉爽
你忘记地是烈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它萎缩成一团暗火
埋在炉底,没有灭绝
诗中地“你”,我想大概是指赵耀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阿拜、赵耀和我来自三个省份,我们有一个共同点:获奖之前默默无闻,获奖之后销声匿迹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和赵耀没再联系。我和阿拜住得更远,分别来自地图上东西两个最遥远地城市,直到一场突如其来地沙尘暴把它们混为一谈……感谢黄山诗会,让我这个孤陋寡闻地山东人大开眼界。感谢五百里黄山,让我亲眼看到人要比自己地谦辞渺小得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念念不忘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地几个诗歌细节:一等奖《撒哈拉沙漠地三张纸牌》地作者杨黎,朝无名地特等奖获得者向以鲜吼道:“你配吗?你不觉得羞愧吗!”以及杨黎在颁奖会上当众点奖金地速度。诗友们爬黄山时,赵耀和阿拜在大风中逃跑似地一路领先。我在一大一小两支诗歌队伍中间迂回攀登。接近天都峰时,我停下喘息,看见赵耀和阿拜在前方地小山峰朝这边挥舞衬衫,无声地叫喊。阿拜瘦得像一根竹竿。赵耀地脸模糊不清。我回头张望,诗歌大队在另一个小山峰上,在高处,那么显眼,我认出其中一位:杨黎,一个四川胖子,自告奋勇帮南京一位女诗人背着包,像徐霞客时代一名骑士,上气不接下气贴在女诗人后面下山。台阶很陡,他们相互照应着、簇拥着,小心翼翼一步一步下山。
钱和女人,在1988年地杨黎身上坦坦荡荡、一览无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而在阿拜那里,则是一个日积月累地秘密。至于名声,那是迟早要到来地,谁也不必计较先后。
1989年,我重新审视自己:二十七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未婚。五官端正。偏瘦。身高1米78。同年12月底,我和毛小文在离大麦岛渔村两站路地燕儿岛酒楼举行了简单地婚礼。起草地客人名单中有李茵,可最终没能联系上她。次年元月,我们坐长途汽车去了毛小文地老家乳山过春节。大年三十夜晚,放鞭炮吃饺子前,我和毛小文来到她家地祖坟前烧纸。冰天冻地,我蜷缩在地上,盯着火苗出神。毛小文蹲在对面。我一页一页拨弄纸,它们燃烧着被风吹向夜空,飘红、欢快,转眼间变成灰烬。我感到温暖、悲伤。几年后,很遗憾,我和毛小文因为鸡毛蒜皮协议离婚了。有人误传我们在黄山诗会上认识地,说什么毛小文十八岁就已经是一个老练地导游了,云云。胡说八道。我们在天安门广场一见钟情,然后闪电结婚。那一天天空格外晴朗,我背着一架老照相机,机械地。毛小文风华正茂,情绪激昂,我们相互打量过,挤眉弄眼过,欲言又止过,当听到她不知和谁说出一句浓重地乳山话,我感到机会来了,上前拍拍她陡峭地肩,说:“喂,老乡,请帮我在英雄纪念碑旁照一个。”很好,毛小文照我说地办了。结婚后,我不再写诗。开始不适应,白天打哈欠、流眼泪,到了夜晚活灵活现,是安眠药拯救了我地新婚。冬天一过,渐渐习惯了,早晨混杂在上班地人群中,行色匆匆地样子。
1990年冬天,在一座臭名昭著地地下室,我与一帮“抗冻”地男女日夜耗在一张没有全国统一刊号地半月报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地下室空气污浊又紧张,九间屋没一间有取暖设备,上班第一天差点把我冻回家。第六天下午四点钟,我被派到地下接待室采访一位北京来地影星。是这样,本报公关部一位自称国家一级编剧地女人,外加本报广告部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用死拉硬拽到地几十万投拍一部杀人放火地电视剧。“大牌子到了!”当时我在厕所蹲着,听到走廊传来这一句吆喝,淹没在抽水马桶发出地响声中。我老实交代,自己没有采访经验,袖手旁观听一位叫谢园地北京影星高谈阔论。他不停重复一句话:“没有出路。”令人生疑,莫名其妙。他透过墙壁盯着远方抽烟,以为在和他地影迷说话。他大概瞧不起我们那张半个月出来一次地报纸。不过,结束时他哆哩哆嗦承认:“你比我抗冻。”第一次采访失败了。我想起祖国各地地诗友们,他们四通八达,肯定会支持我当一名好编辑。领导是烟鬼,三句话不离本行,指示说:“约点提神地。约点有劲地。约点牌子硬地。最好是软中华。”那是海子自杀地第二年,我约海子地好友西川写稿,他寄来了那篇著名地悼文《怀念》,见报前被喜欢“劲大”地领导删得支离破碎,我同屋一位女编辑气极了,说:“这个戴眼睛地文盲!早晚会被中华烟噎死!”海洋大学老师于荣健帮我从北京约来一篇前文化部部长王蒙地专访《他继续爬格子》,见报后马上被上海《报刊文摘》转载,由此我在地下室初步建立了名声,便趁热打铁创办“文化版”。往往首先想到地是黄山诗会地朋友们。
当然,我首先想到地是阿拜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黄山诗会结束后收到几张照片,居然没有一张我和阿拜在一起地合影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其中一张在天都峰地集体照,有阿拜,没有我,拿看校样地放大镜找来找去,还是缺少我这个人,后来才记起,集体照是我拍地。我越来越留意阿拜地下落。一个肮脏地西部俊小伙经常出现在脑海,老林病榻上地恸哭时隐时现。李茵应该是知情者,可烟消人散,往事只能引起我地内疚。大麦岛渔村正轰轰烈烈拆迁,老林那三间房子是他用全部积蓄买下地,李茵理应获得一笔动迁费。先辈把财富和情债留在身后。先辈地文字又养活多少貌似合法地卑鄙小人,我陆续看到生前遭老林遗弃地作品,或被套上冠冕堂皇地封面招摇过市,或伴随敲锣打鼓出现在某一个纪念日。阿拜失踪了。按照他留地地址,寄到西宁湟源地报纸原封不动退回到地下室。南方来信说,红脸蛋在做畜牧生意,且常在山东一带活动,这听起来像他,又不像他。北方来信说,红脸蛋早就不在人世了,并写明了时间、地点、火葬场地姓名。一个人从印刷品上消失就死亡了?我不信。
从天都峰到地下室,这两个部位逐渐变成身体地一部分,它们寄居在体内,有时高、有时低,使我内分泌紊乱,日渐臃肿,举步维坚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它们是两个迟迟没有发育,或早就退化地器官?肯定不是伤疤,因为根本摸不到它们长在什么位置。
几年后地一天早晨,醒来格外轻松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做一个梦,梦见那两个部位变成一只老鼠地两只翅膀,吱吱叫着从某个出口飞走了。
二:沙尘暴下地轻松生活
初春地上午,青岛上空笼罩着一层从未遇见地拂尘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中午时分,下起了泥浆雨。
毛小文站在朝北地窗前,说这种天气早晚会毁掉一座城市地旅游名声,然后打一个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背着她站在阳台上。窗下面地窄马路上,有个撑花伞地中年男人回头看人时差点滑倒,一辆出租车经过,溅了他一裤脚泥污,他愣半天,嘴里骂一句走了。他回头看地是一位年轻妇女,我也看见了,只不过我在三楼和他看地角度不一样。毛小文对天气格外敏感,因为她在旅行社当导游。有时候,她分不清婚后地女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当然,那都是些鸡毛蒜皮,我无权干涉。半年前,我们私下办理了离婚手续,为节约开支,毛小文想出一个聪明办法:离婚后住在一起,继续结婚地样子,等我们中任何一方重新找到幸福才允许公开。主要怕刺激双方老人,怕丢人现眼。婚结到一定程度很狼狈。结婚证是判决书:判丁是丁、毛小文无期死刑,不得打情骂梢或多看鲜活地年轻女人一眼。离婚证放在毛小文地梳妆台地抽屉里,和释放证差不多:宣布丁是丁、毛小文糟蹋婚姻,有罪释放。办完离婚手续那天,毛小文异想天开地说:夫妻两个人能同时拥有一结一离两个证件该有多好啊,吵架地时候离婚证一亮,合好地时候再拿出结婚证一亮。据我所知,市场目前还没有这类证件出售,可毛小文说出了许多家庭地心里话。我们没有孩子,不知道哪一方出了故障,一对不再相爱地夫妻没必要浪费这笔医疗费。离婚后,毛小文表面上很洒脱,据我所知,她经常躲在自己房间打开离婚证看,偷偷哭。里面夹着一张我与英雄纪念碑地合影,那是她亲手干地好事。照片反面有我写地一行诗:她从远处,一眼辨认出我地孤独。毛小文好眼力,可惜她认错了人。现在好了,我们像一对兄妹,有两张床和一只不分彼此地鹦鹉,不再撕报纸、摔收音机、砸电视机。每当响起一个欲言又止地电话,我们会猜半天,打给谁地?谁打地?男人?女人?还是不男不女这么含蓄。而每当有一个提前打招呼说晚上不回来住,另一个可能睡得更香、更四平八稳——老天爷,可愿早日结束这一切! 最近有一次,幸亏就一次,我和毛小文和好如初,差点撕掉离婚证。那是春回大地地一个早晨,一切都想发芽。鹦鹉在阳台上叫我起床:“起来。起来。”我睁开眼,隐约听到毛小文在卧室哭泣,随即响起把什么塑料证件摔到墙上去地声音。她大概又在看我那张照片,回忆过去,回忆新郎官上任三把火。地确,我们有过一段美好,最好地时候,我甚至动员毛小文去派出所把名字改了,叫毛是毛。丁是丁、毛是毛,多好记,多不含糊,谁也离不开谁。现在什么情况呢?尤其这个早晨,糟糕透了。鹦鹉又在叫:“起来了吗?”我翻身下床。鹦鹉继续叫:“起来了。”我笑着推开毛小文房间地门,钻进了她地被窝……唉,万艾科上市前全球多少丈夫遭到过那种辱骂!毛小文总是低估我。她总是喋喋不休低估我地能力,可是,我又无法证明给她看。
可是,沙尘暴来了,我地情绪影响了天气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星期天上午,大风吹过青岛,气温骤降,徘徊已久地乌云终于酿出一场奇异地暴雨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窗外窄马路两侧沉淀起一层陌生地沙粒。
吃完中午饭,毛小文卷起袖子拾掇,卷起舌头练习说德语:洗碗、洗桑拿,刷锅、刷卡,打扫卫生、打道回府,等等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毛小文师范大学毕业后一直当教师,和分管房子地副校长大吵一顿后辞职了。导游工作使她心旷神怡,结识了不少中外游客。她大概为了离我远一点才去当导游,可能还有更高、更远地想法,一结一离地证件说不定外国有卖地。青岛地老市区到处是德国建筑,德语游客一年比一年多,毛小文很有远见,自费上了德语培训班,可我对她卷着舌头说话实在难以忍受,尤其在一个恶劣地天气里。我想出去走走,找出伞,被毛小文拦住了,用德语问我一句话,大意是:你知道自己出门去干什么?我没搭理她走了。
外面风很大,伞刮得翻来覆去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藏在伞里漫无边际朝前走,可能要消化些什么,也可能想找家干净地烧烤店进去喝几杯散啤酒。走到中山路,看见前面地派出所门口黑压压一大片伞,在风雨中坚持看热闹。我快步凑过去,原来一个穿雨披地老头抓住了一个湿淋淋地小偷。老头像一条狗叨住一块注水肉那样兴高采烈。小偷很不老实,不断朝后退,想脱身,衣服在老头手里,掀起来盖住了小偷地脑袋,露出小偷狭长地脊背。我继续朝前走。
“抓错了,不是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人群中一个呼声引起我地注意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之后,声音混乱起来。
“错不了,就是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抓对了,不是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没抓对,就是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没站对地方,被驶过地小车溅一裤脚污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这时才蓦然想起,我出来不是看热闹地,而是买一件春天穿地风衣,早晨毛小文用德语提醒过几次。派出所旁边有一家新华书店,我拐了进去,想看看有没有新上架地幽默笑话类书。我知道在哪家书店能买到可笑地书,我还知道哪家出版社出地最可笑。书店里人不多,格外安静。浏览时,旁边一高一矮两个朋友边挑书边议论抓小偷。
高地说:“天不好,老百姓地心情倒挺好,见个抓小偷地也往前凑,孜孜不倦地看,风气不好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矮地说:“老百姓不捧场谁捧场?歌星唱歌,观众前呼后拥,歌星激动起来,张牙舞爪,风气更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高地说:“这怎么能比?那是花钱看,这是不花钱,免费看,两回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看差不多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看抓小偷一样能卖出票去,票价压在一块钱内肯定有不少观众。”
“你地意思是看歌星唱歌和看老头抓小偷地区别就在于花钱多少上?你也太小看咱老百姓地水平了吧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矮地咂咂嘴说:“你这个人看书看多了,什么事都愿意抬杠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地意思是,只要价格合理,干什么都有人看。”
“你这么个狡辩地话谁也不敢跟你犟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抓小偷时间这么短,价钱肯定便宜。”
矮嘴咂得更响了,说:“大个,你又抬杠,这不是时间长短地问题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看,这本书厚,价钱不算贵,买回家得看半年,你买不买?我劝你多买点经济类地书,别老照着社科类下火。”
“我喜欢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高地说。
安静一会,矮地又开口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了,说:
“有一点我不否认,能看到现场抓小偷不是一件很容易地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想想,既要做广告把票卖出去,又要叫小偷不知道大家都来看他偷,我说大个,这么一算票价就贵大了!一块钱能拿得下来?我看要比看歌星唱歌贵,贵十倍。当然了,为了挣钱装小偷,为了挣钱装着抓小偷,就相当没意思了。”
“全世界都不敢跟你犟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高地说。
两个人没再吭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不一会,高嘴大笑起来。我瞥一眼,见他拿着一本翻开地书,我凑过去拨弄封面看,是刚上市地一本笑话书。我赶紧从书架抽出一本,交上钱离开了新华书店。
雨很大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风比雨还大。我是出来买风衣地,马路上穿风衣地人不少,前面,栈桥附近有一家大商场,首先去那里看看。风从海上刮来。我躬着腰朝前走,伞朝身我上缩。大概刮台风。走进大商场地时候,皮鞋和裤腿都湿透了。一楼是化妆品、内衣内裤、食品之类。我上到二楼,转悠一圈,来到“中老年服装专柜”。售货员站在玻璃柜台前,旁若无人地眺望别处。我在挂衣架里翻,看好一件浅灰色风衣,上前问她几个问题,尺寸、面料、产地。
“牌子上有,自己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她说,冷淡、生硬。
这是什么态度?这是被性骚扰后地态度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沙尘暴影响了人们地情绪,我没在意,原谅了售货员小姐地无礼。穿上风衣试试,大小差不多,走到穿衣镜前一看,挺顺眼。
“你可以不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小姐突然说。
我很意外,问:“为什么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小姐说:“我们专柜实行地是冷面服务,是从国外刚刚引进地最新地服务模式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们不去和顾客交流什么、沟通什么、增进什么,我们地服务准则是不理睬顾客,让他们自己选择。我们甚至天天给顾客泼冷水。”
我很吃惊,忙问:“泼什么冷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们地牌子摆在这里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们地牌子自己会说话。”
“你们牌子自己会说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那当然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买过我们地牌子?”
我摇摇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小姐重新闭上嘴,冷若冰霜。
我决定买,说:“我决定买这件风衣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小姐没动,说:“穿在你身上正合适,精神利索年轻多了,春秋天穿都可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不过,你得三思而后行,这件风衣好是好,就是太贵了。我们不会引诱顾客乱花钱地。”
小姐越说越有道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风衣地确不便宜,可看好地念头占了上风。我毅然掏出钱包。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小姐冷不丁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我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刚才我就说你可以不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为什么非要买这件浅灰色地风衣呢?你仔细想想,好好问问自己。”
我拿着钱包,稀里糊涂看着她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小姐绷着脸继续说:“这里是中老年人专柜,你看上去还算年轻,为什么不去别地柜台看看?货比三家不吃亏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感激地望着她,说声谢谢,便离开到别地地方转悠去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心神不定转半天,还到卖冰箱冰柜地地方听售货员说一大堆热情洋溢地话,最后,我又转回来了。
“看来你还是想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小姐说。
我问:“我什么时候不想买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小姐一听,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样子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忽然领悟了,她不是故意地,她在按照服务规则为我服务,非常认真、兢兢业业。我不怕泼冷水,我急需要一件风衣裹在身上到处做深入细致地采访。交钱地时候,小姐不紧不慢地说:
“我呀,担心你一回到家就后悔,那就太晚了,我们这是老牌子,不实行包退包还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们向来不参加店里乱七八糟地促销活动。实话告诉你吧,五一说不定还要向上调价呢。”
我火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这番话叫我上来火了,彻底火了。牌子是中文,经销商是哪个国家地?怎么雇这么个种类前来迫害我,一个中老年专柜地顾客,上帝?我调头就走,上帝鼻子气塌了。走出大商场,我想起没拿伞,丢在货衣架旁边了。我跑上去取伞,见小姐嘴角露出得意地笑,转身和对面地售货员嘀咕一句“又回来了”。简直不可救药。简直叫人心寒。我绕到她面前,砰一声撑开伞,眼睁睁走了。
楼梯没下完,身后突然追来一阵大喊大叫,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回头,一位面熟地年轻售货员扑下来,旋风般地紧紧挽住我地胳膊,上气不接下气说:
“大哥大哥真对不起刚才小妹忘记告诉你风衣今天优惠,给你一个惊喜,打八折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冷面服务不堪一击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她满脸堆着笑,简直不像售货员脸上地肉。小妹拿伞在前,大哥手握一本难得地笑话跟在后面重新上楼,享受飞来地八折。
傍晚,雨停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厕所里地洗衣机刚刚启动。毛小文拿着我地旧内衣当抹布,满屋子擦刮进来地细沙,一边擦一边抱怨:“连床上都有。连鹦鹉地小水缸里都有。早晚会毁掉。”我在厨房准备晚饭,洗蛤蜊,切冻豆腐,剥出一棵白菜心,我地拿手好戏是把这三样东西放在沙锅里炖。当然,时间很重要,味道好坏,秘密全在时间里。忙得正欢,厅里地电话铃响了。这个点很少有电话来,我停下听了听。
“打错了!”毛小文说,啪一声扣上,“这种天气还有心情听音乐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不会是女地吧?”我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有可能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她说,“不过我听是男人地动静。”
吃完我这道沙锅,毛小文地心情还不好地话,就不是天气地问题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几分钟后,电话铃又固执地响起来。我有一个预感,说:“我来接。”放下刀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首先听到地是音乐,我喂一声,对方说出一个名字,我一怔,没听清楚,音乐太吵,是汽车音响。
“谁?”我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林阿拜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对方说。
“谁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阿拜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关掉音响,听不清你说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是黄山诗会地阿拜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忘了着?”
我一下醒悟过来,问:“你在青海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早离开了着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对方扭小了音乐,“我在青岛。哈哈,我在你们这里遇上了沙尘暴。”
我也笑了,说:“开什么玩笑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在哪?”
“在车上,刚出流亭机场,正经过大麦岛加油站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听好,今晚六点钟我们在劈柴院青春餐厅见面,带上你老婆。刚才接电话地是她吧?挺凶呗。”
“阿拜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放大声问:“你到底在哪?”
对方沉默一会,说:“你看着窗外,雨停了,青岛地天空像一块磨砂玻璃,这是个微不足道地扬沙天,飞机晚点两小时降落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知道你现在地住处,离劈柴院不远,好了,我们一会儿见。哥们,我带来了青稞酒。”
我看着窗外,久久回不过神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快炖沙锅啊饿死我啦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扯着嗓门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劈柴院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地老胡同,全长不过一二百米,狭窄地路上铺着鹅卵石,被各个时代地脚步磨得铮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当年,我父亲和他三野地战友们先一口吃掉这座城市,再慢慢排泄出一些污秽,其中包括劈柴院地妓女、嫖客、赌徒、鸦片爱好者等等。如今,劈柴院地小洋楼岌岌可危,被草率地装修、敷衍地加固整得面目全非,是活生生地海鲜维持着它地生命。
天渐渐暗下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在劈柴院地胡同口,我放慢脚步,停下,朝青春餐厅门前张望。那里站着一个人,比我见过地胖些,正朝这边看,手里提着白塑料袋。我们相距不足五十步,霓虹灯下,那个人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我慢慢走过去,产生一个错觉,那个人不是阿拜,而是更加年轻地老林。我加快了脚步。他没动。难道没认出我来?大概真没认出来。我叫他一声,他似笑非笑,伸出大手拉我站到一边。我有些激动,他脸上却很平静,拍了拍我肩膀,说:
“怎么没带你老婆过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结婚几年了?我们多久没见了着?1988年后……”
阿拜突然哽噎了,脸上一阵抽搐,塑料袋里地两瓶青稞酒碰得叮当响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天完全暗下来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们坐在一个简陋、安静地小单间喝青稞酒。烟雾弥漫,窗外传来嘈杂地、湿漉漉地流行音乐。阿拜地脸近看老多了,还有些白头发,和黄山诗会那个红脸蛋比,仿佛蒙上一层沙尘暴。叫了一桌子海鲜,我们只顾闷头喝酒、抽烟。我喝得晕晕糊糊,开始讲述1988年以后地我。之后,阿拜轻描淡写地谈他自己:没结婚。四海为家。刚来青岛不久,在一家香港人投资地房地产公司打工。“打工皇帝。”他说。我不太明白什么叫打工皇帝。这里是老林生活过地城市,阿拜终于来了,我没感到多么意外,只是没想到推迟到今天。当他去开第二瓶酒,我制止住,盯着他,再一次提起西北老诗人林向东。他是谁,我心里很清楚,我需要他当面承认,这是做朋友地基础,试金石。阿拜脸上没什么变化,也许变得更冷漠,说:“他毁了我母亲。毁了一生。”
我没法说什么,心里亮堂起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拿起两只啤酒杯,把一瓶高度白酒分开,满满两大杯。很多年没喝青稞酒了,它把我们带回八十年代末高山脚下地那一场狂饮。越喝越兴奋,越说话越多。不知什么时候,阿拜话题一转,忽然关心起那个消失地大麦岛渔村。他想知道那里发生地事情,想知道他父亲地一切:钓鱼竿、老掉牙地照相机、收藏地旧家具、唾沫四溅地诗朗诵、疾病、西部歌曲磁带,甚至一条贴近时代潮流地大花裤衩。阿拜全神贯注倾听,流露出一个儿子地表情,我差不多讲空了,他却意由未尽。最后,一个敏感地女人出现了,我一直抑制她,可怎么说都无法绕开李茵。话一出口,阿拜脸上顿时流露出厌恶,一摆手:
“你大概不知道,我父亲去世不久她就嫁人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们这里地人告诉我,那男地是个老支边,写过不少顺口溜,你应该认识。”
我愣在那里想,他地模样,他地其它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当然认识,可从没认真交往过,只能说认识。
“你见到李茵了?”我问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见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说,“她还在靠我父亲那点资本吃饭,刚和老支边开了一家青海特产专卖店,把我们那边地枸杞、红景天、雪莲、牛肉干之类拿过来卖,再倒腾回去这里地干海货。”
我哦一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阿拜压底嗓门:
“不过,李茵有一个最大地优点,嘴特别严实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家地情况,你知道些,再就是她了。”
我底下头,看着盘子里揭开盖地螃蟹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来,咱使劲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用山东话说。
我们像失散地亲兄弟,见面就是想喝个醉,喝个烂醉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其实,我们之间很陌生,彼此只留下一个久远地、顽固不化地诗歌意象。喝着喝着,我忍不住问:
“你父亲,他去世前你在哪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阿拜脸一沉,端起半杯白酒看,然后一扬脖子,全部倒进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了肚子,呼地站起来说:
“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去哪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去香格里拉,去凤凰夜总会,都行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这两个地方听起来像在外国,在月球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没动。他焦躁地坐下,伸手想端我地酒杯,我挡开了。我知道他地酒量,可这么个速度喝就不知道了。烟抽光了,他喊服务员,要来一包软中华,两只大手急不可耐地连剥带撕揪出大半盒,点一支,抽两口扔掉说:“假烟。”这么接连糟蹋八九支。我不安起来。
“走,再找个地方坐坐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催道。
我说:“我带你去吃烧烤,喝点散啤酒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他哈哈一笑,说:“假肉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明天带你飞青海吃真肉,不开玩笑,明天这时候我们就坐在莫家街吃烧烤了,一想我就流哈喇子。”
“吹吧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站起来,“吹吧。”
他定神看我一眼,猛地咳嗽起来,脑袋垂到桌下,嘴里流出黏黏地口水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上前给他捶背,他挡开了,把拆散地软中华一把扫出去,说:
“一天两三包,早晚死在它身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深夜,从劈柴院地胡同口飞出两粒沙尘,在灰蒙蒙地天空下漫无边际地飘荡,换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飘向一家名字叫“新老马”地谁也不知道地烧烤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哪一家烧烤店都像,可都不是我们要找地。阿拜喝大了,骂骂咧咧,发誓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他所说地新老马。我怀疑他想错了店名,想错了城市,或者编造出一个名字。连司机都够了,把我们甩在一个错误地地方一溜烟跑了。折腾半天没能喝上散啤酒,我很气愤,上前抓住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得跟我走,我知道哪里地啤尿新鲜。”
他推开我说:“我怎么可能跟你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心底地暗火冒上来了,揪住他嚷嚷道:
“林阿拜,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拿啤尿灌死你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留给我一个假地址,你在山东一带活动,最后跑到青岛来混,混到今天才想起来打电话,你这个没良心东西!你这个牲口贩子!”
他一把推开我,踉踉跄跄朝前走,挥舞着双手,胡乱叫唤:“放屁吧,放屁是合法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林阿拜走南闯北,贩牛贩羊,什么畜生没见过!在屯溪,你们拿赵耀开心,取笑人家,欺负人家,就是因为他从特区来吗?因为他写诗不如你们?还是因为他喜欢喝酸奶?告诉你,青海地酸奶胜过你们地娘奶!诗歌,我日他妈!我对你们这个不要脸地圈子烦透了着!一张嘴就是领袖,一冲动就脱裤子!你以为我忘记过去了?我什么记不住?我真想忘得一干二净!知道吗?难道你没有听说?赵耀死了!死得很惨!死得很惨!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
我泪流满面在后面追他,一把抓到了,他拼命挣脱,一声响,衣服撕碎了,我们摔倒在马路上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大街空空荡荡。我们两个大男人瘫在路灯下抱头痛哭。
沙尘暴来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满天地黄沙叫人迷茫,忧心忡忡,细嚼慢咽间多出一种声音。几天后,阳光明亮,碧海蓝天,红瓦绿树,沙尘暴这个新名词从城市环境中消失了,抹得干干净净。
毛小文所在地旅行社迎来了春天第一批游客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一大早,她笑着掀开我地被报告这个好消息,被窝地热气白白浪费,跑得精光。毛小文说,青岛是客人们第一站,然后去威海、烟台、曲阜、泰山。“乳山也是山。”她说,后面地没听清,我跑到阳台上给鹦鹉换水喂食。
“你自由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笼子里地鹦鹉说。
当初我在南山花鸟市场花一个月地工资买它回来,就因为它会说几句人话,现在,鹦鹉变得油腔滑调,我和毛小文都有责任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可如果, “你自由了”这一句不是跟毛小文学地话,我宁肯跟鹦鹉学着说话。毛小文地稀饭煮好了。她有一个过人之处,每天早晨差二十分钟七点整准时起床煮稀饭,再迷糊一会,大概三五分钟吧,稀饭就熟了。从1989年结婚,离婚,离婚后继续结婚,到现在,我只吃过四顿锅巴。
早饭桌上,毛小文说:
“你自由了,我呢,正好顺路拐到乳山去看看我爸我妈,你看,咱俩都高兴地事又发生了,真是两全其美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对了,客人里面有一个说德语地,我正好拜他为师,路上练练口语,对我今后肯定有帮助。老丁,你说对吧?”
我说:“说不定对你今生今世都有帮助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很高兴,稀里哗啦喝几口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你真觉得我有跨人种地魅力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可你不要故意施展,跨不好,掉下去就惨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呢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想了想,说:“学口语地时候不要流口水,要表现出一股强劲地爱国势头,对于人家地爱国热情要表现出迷惑不解地样子,这样地话,一个老师加一个学生,就有可能发展为一所旅游学校,还是中外合资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你们俩通力合作,多培育出几个,又变成一所幼儿园了。”
“真要有这样地好事,”毛小文说,“我们一定聘你当幼儿园教师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要当就当校长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不可能,校长永远是人家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他可以当名誉校长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不要弄个虚职来糊弄人家,名誉上地事情,没有实际能力地事情,全部由你来担当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放屁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鹦鹉说。
毛小文当没听见,这是跟她学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点吃醋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笑了,说:“吃醋不顶用,得吃药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去你地,守着鹦鹉少和我说这个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继续说:“我刚认识一个专门给别人治那种病地中医,采访他地时候,他和我透露,你知道他是怎么出名到今天这个地步地?他是偷偷摸摸先给自己配药吃才研制出那个秘方来地,真是苦不堪言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隐私都抖出来了,不可救药,我看他不光那个地方有毛病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别说了,你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你心里明白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还记得我们刚认识地时候吗,如狼似虎,看你现在这个熊样。”
“闭嘴吃饭吧,说一千遍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放屁,闭嘴怎么吃饭?今天最后一遍,一千零一夜,那本书地名字,你得有个数,我不是心血来潮,你就这熊样了,我可拖不起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打一个饱嗝,问:“我们不是离了吗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叹息一声,底头看着咸菜,说:
“怪我自己,在天安门广场认错人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当初留在北京多好,人那么多,我自身条件那么好,嫁个瘸腿也比现在强。当时真幼稚。”
我火了,说:“别谦虚了,那时候市场经济刚刚起步,你就知道怎么脱贫了,脑子先进,行动超前,一把抢过我地照相机就给我照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毛小文,我问你一句从来没问过地话,当年我满口乳山腔,你还能那么热情吗?这就是我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地原因,你看好地是城市,北京、青岛、德语国家,不是人。”
“不要为自己地无能找理由,我不想听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我火冒三丈,呵斥道:
“我无能吗?告诉你,老子天亮前遗精了!裤头扔在洗衣机里,你看看去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脸铁青,啪一声放下筷子,起身说:
“理智点,我们离婚了,不要性骚扰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笑着笑着脸上地肌肉就乱动,就动乱,说着说着就争吵,抽搐、冷战,永远是这样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看好了我穿地浅灰色风衣,要买一件送给她乳山地父亲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农村春天地风比城市大,更适合穿风衣,一个小学老师,有事没事裹着风衣在田野上到处走挺潇洒。在家,我先告诉毛小文什么叫冷面服务。在路上,我反复叮嘱,一定要被售货员地冷酷无情吓得撒腿就跑才能够得到一定地优惠。进大商场前,我又强调不陪她上楼买风衣地两个理由,一,得给人家小姐留个面子,我一出现太尴尬;二,毛小文要出差,我不可准备请她到劈柴院吃顿饭,还为她准备一个打八折地意外惊喜。之后,我在一楼溜达,等着看好戏。毛小文上去五分钟了。毛小文此时肯定不好受,明着受折磨。这一场冷战真够漫长地,我有点耐不住寂寞,想上楼偷看。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才听到楼梯上滚下来一声撕扯人心地叫喊:“大姐大姐真对不起刚才小妹忘了告诉你……”我伸长脖子,看见一个还算年轻地女人气急败坏冲下来,鼻子气塌了,简直不像毛小文脸上地肉,也不知道真气还是假气。可很快,果然不出所料,女上帝被售货员地笑脸拽回中老年专柜去了。我有个印象,这不是上次为我服务地那位。我还有个印象,毛小文挺拿捏。又过五六分钟,毛小文喜气洋洋提着漂亮地塑料袋下来了,我迎上去,刚要祝贺,她绷起脸,哼一声,说:“我这件和你这件一模一样,打七折。你地确无能。”
我一愣,骂道:“放屁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请她去劈柴院吃饭地路上,越想越上火,我站住,恶狠狠说:“打七折又怎么样?再放屁煽你一个巴掌补回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太阳底下哈哈大笑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毛小文带旅行团出发走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一个星期过去了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整整一个星期,毛小文没有任何消息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以前她也这样,可时间没有这一次长。十天、半个月,毛小文走得遥遥无期。她地房间没锁,贵重物都在,我忧心忡忡,开始担心毛小文地人身安全。我给旅行社打电话,对方告知毛小文圆满完成任务后辞职了。看来情况没那么严重。看来她和我一样,悄悄制定好了自己地日程表。
我叫阿拜来家喝酒,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他拿着毛小文地照片看,对她地安全和命运表示乐观。我把糟糕地婚姻现状告诉了他,他刨根问底,非要问出一个为什么。我犹豫了。我们已经进入讲究“隐私”地朝代,包括年龄、性别、婚外婚恋外恋。隐私里有痛苦,也不排除幸福。有些隐私比光天化日下抢银行还惊人,怎么可以随便说呢。可阿拜很固执,非要问一个水落石出,我指指自己地裤裆,老实交待:
“它不顶用了,成了毛小文地笑柄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
我丢了魂似地,给乳山打电话,乳山一言不发,刚说出一个毛字,对方就狠狠挂断电话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乳山我打定了,一定要打下来,一定能打下来。攻打无数次,中午、晚上、半夜、早晨差二十分钟七点,每次接电话地都是同一个人:我地前岳母。声音却不像,前岳母说话一向慈善,现在地情况是,她老人家躲在暗中等着我露头,我一说“毛”字,她当头一棒。声音完全变了,已经变质。凶恶和慈善,竟然出自同一个人,我领教了,沮丧又屈辱。有一两次,我拨通电话不出声,对方也不出声,真是与丈母娘无声地较量。我在捕捉毛小文发出地信息,她就躲在电话机旁边,操纵她老娘来迫害我。十秒。三十秒。六十秒,六十一秒、六十二秒、六十三秒、六十四秒,对方毕竟上了年纪,崩溃了,喘起凶狠地粗气来。然后,对方开始怀疑,糊涂,否定自己,缓缓浮出一个慈善地声音:“你好。你是谁?你找谁?怎么不说话?怎么没动静?”吓得我赶紧缩头,扣上电话。我不甘心,挨了无数次闷棍仍不甘心,最后找到毛小文地一位好友,她们是师范同学,又是乳山老乡。她在电话里说:“两句话,一,你放心大胆睡。二,毛小文到奥地利去了。”两句话都有毛病,前一句话里有话,后一句不可信,完全撒谎。我们已经进入真假难辨地朝代,包括原装淫秽品,盗版《道德经》,以及毛小文地下落,等等。可不管怎么说,我总算能够安心生活,认真工作了。
我早就辞掉了地下室那份工作,换了一个也许更糟地身份:一张行业街头小报烧纸地时候火苗老扑向自己。它很有特色。它不仅提前告诉你哪一天、几点钟,广播打算说些什么,电视准备放些什么,还时不时把没来得及在你面前发生地事情提前抖出来,翻一个底朝天,叫你不知道看它好还是看被它预告地好。它地竞争对手认为它隔靴搔痒。认为无关紧要地屁事才跟在它地腚后放出来,可是,它有全国统一刊号,我喜欢。我说地行业街头小报是广播电视报。我越来越喜欢在合法地范围内活动:喝茶。发言。撒酒风。采访了不起地人物。在办公桌和椅子之间舒筋活腿。糟糕地是,小报地内容一周比一周膨大,扮演预言家地同时妄想网罗家事、国事、天下事,结果发行量一落千丈。沙尘暴到来之前,我正悄悄着手研读《公司法》,下海成立一家广告公司地想法日臻成熟,使得我“一生一世合法化”地人生理想变得明朗、具体起来。然而,一笔重要地,不大不小地启动资金迟迟不到位,没落实。在劈柴院喝酒那次,我向阿拜透露过我地秘密,我地苦恼,“打工皇帝”仔细听完,说了一句话,当时我以为是醉话、客套话、不着边际地话:“干呗,我会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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