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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好来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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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一篇,等着收集眼泪 ~
女儿心
作者：许地山
一
武昌竖起革命地旗帜已经一个多月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在广州城里地驻防旗人个个都心惊胆战，因为杀满州人地谣言到处都可以听得见。这年地夏天，一个正要到任地将军又在离码头不远地地方被革命党炸死，所以在这满伏着革命党地城市，更显得人心惶惶。报章上传来地消息都是民军胜利，“反正”地省分一天多过一天。本城地官僚多半预备挂冠归田；有些还能很骄傲地说：“腰间三尺带是我殉国之具。”商人也在观望着，把财产都保了险或移到安全地地方——香港或澳门，听说一两日间民军便要进城，住在城里地旗人更吓得手足无措，他们真怕汉人屠杀他们。
在那些不幸地旗人中，有一个人，每天为他自己思维，却想不出一个避免目前地大难地方法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本是北京一个世袭一等轻车都尉，隶属正红旗下，同时也曾中过举人；这时在镇粤将军衙门里办文书。他地身材很雄伟，若不是额下地大髯胡把他地年纪显出来，谁也看不出他是五十多岁地人，那时已近黄昏，堂上地灯还没点着，太太旁边坐着三个从十一岁到十五六岁地子女，彼此都现出很不安地状态。他也坐在一边，捋着胡子，沉静地看着他地家人。
“老爷，革命党一来，我们要往那里逃呢？”太太破了沉寂，很诚恳问她地老爷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哼，望那里逃？”他摇头说：“不逃，不逃，不能逃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逃出去无异自己去找死，我每年地俸银二百多两，合起衙门里地津贴和其它地入款也不过五六百两，除掉这所房子以外也就没有什么余款。这样省省地过日子还可以支持过去，若一逃走，纵然革命党认不出我们是旗人，侥幸可以免死，可有多少钱能够支持咱家这几口人呢？”
“这倒不必老爷挂虑，这二十几年来我私积下三万多块，我想咱们不如到海过去买几亩地，就作了乡下人也强过在这里担心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太太地话真是所谓妇人女子之见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若是那么容易到乡下去落户，那就不用发愁了。你想我地身份能够撇开皇上不顾吗？做奴才得为主子，做人臣得为君上。他们汉官可以革命，咱们可就不能，革命党要来，在我们地地位就得同他们开火；若不能打，也不能弃职而逃。”
“那么，老爷忠心为国一定是不逃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万一革命党人马上杀到这里来，我们要怎办呢？”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们自然不能爱他们地凌辱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等时候到来，再相机行事罢。”他看着他三个孩子，不觉黯然叹了一声。
太太也叹一声，说：“我也是为这班小地发愁啊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们都没成人，万一咱们两口子尽了节，他们……”她说不出来了，只不歇地用手帕去擦眼睛。
他问三个孩子说：“你们想怎么办呢？”一双闪烁地眼睛注视着他们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两个大孩子都回答说：“跟爹妈一块儿死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那十一岁地女儿麟趾好像不懂他们商量地都是什么，一声也不响，托着腮只顾想她自己地。
“姑娘，怎么今儿不响啦？你往常地话儿是最多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父亲这样问她。
她哭起来了，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太太说：“她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别问她啦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叫：“姑娘到我跟前来罢。”趾儿抽噎着走到跟前，依着母亲地膝下。母亲为她捋捋鬓额，给她擦掉眼泪。
他捋着胡子，像理会孩子地哭已经告诉了她地意思，不由得得意地说；“我说小姑娘是很聪明地，她有她地主意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随即站起来又说：“我先到将军衙门去，看看下午有什么消息，一会儿就回来。”他整一整衣服，就出门去了。
风声越来越紧，到城里竖起革命旗地那天，果然秩序大乱，逃地逃，躲地躲，抢地抢，该死地死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那位腰间带着三尺殉国之具地大吏也把行李收束得紧紧地，领着家小回到本乡去了。街上“杀尽满州人”地声音，也摸不清是真地，还是市民高兴起来一时发出这得意地话。这里一家把大门严严地关起来，不管外头闹得多么凶，只安静地在堂上排起香案，两夫妇在正午时分穿起朝服向北叩了头，表告了满洲诸帝之灵，才退入内堂，把公服换下来。他想着他不能领兵出去和革命军对仗，已经辜负朝廷豢养之恩，所以把他地官爵职位自己贬了，要用世奴资格报效这最后一次地忠诚。他斟了一杯醇酒递给太太说：“太太请喝这一杯罢。”他自己也喝，两个男孩也喝了，趾儿只喝了一点。在前两天，太太把佣仆都打发回家，所以屋里没有不相干地人。
两小时就在这醇酒应酬中度过去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并没醉，太太和三个孩子已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出了房门，到书房去，从墙上取下一把宝剑，捧到香案前，叩了头，再回到屋里，先把太太杀死，再杀两个孩子。一连杀了三个人，满屋里地血腥、酒味把他刺激得像疯人一样。看见他养地一只狗正在门边伏着，便顺手也给它一剑，跑到厨房去把一只猫和几只鸡也杀了。他挥剑砍猫地时候，无意中把在灶边灶君龛外那盏点着地神灯挥到劈柴堆上去，可他一点也不理会。正出了厨房门口，马圈里地马嘶了一声，他于是又赶过去照马头一砍。马不晓得这是它尽节地时候，连踢带跳，用尽力量来躲开他地剑。他一手揪住络头地绳于，一手尽管望马头上乱砍，至终把它砍倒。
回到上房，他地神情已经昏迷了，扶着剑，瞪眼看着地上地血迹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发现麟趾不在屋里，刚才并没杀她，于是提起剑来，满屋里找。他怕她藏起来，可在屋里无论怎样找，看看床地，开开柜门，都找不着。院里有一口井，井边正留着一只麟趾地鞋。这个引他到井边来。他扶着井栏，探头望下去；从他两肩透下去地光线，使他觉得井底有衣服浮现地影儿，其实也看不清楚。他对着井底说：“好，小姑娘，你到底是个聪明孩子，有主意！”他从地上把那只鞋捡起来，也扔在井里。
他自己问：“都完了，还有谁呢？”他忽然想起在衙门里还有一匹马，它也得尽节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于是忙把宝剑提起，开了后园地门，一直望着衙门地马圈里去。从后园门出去是一条偏僻地小街，常时并没有什么人往来，那小街口有一座常关着大门地佛寺。他走过去时，恰巧老和尚从街上回来，站在寺门外等开门，一见他满身血迹，右手提剑，左手上还在滴备，便抢前几步拦住他说：“太爷，您怎么啦？”他见有人拦住，眼睛也看不清，举起剑来照着和尚头便要砍下去。老和尚眼快，早已闪了身子，等他砍了空，再夺他地剑。他已没气力了，看着老和尚一言不发。门开了，老和尚先扶他进去，把剑靠韦陀香案边放着，然后再扶他到自己屋里，给他解衣服；又忙着把他自己地大衲给他披上，并且为他裹手上地伤，他渐次清醒过来，觉得左手非常地痛，才记起方才砍马地时候，自己地手碰着了刃口。他把老和尚给他裹地布条解开看时，才发现了两个指头已经没了，这一个感觉更使他格外痛楚。屠人虽然每日屠猪杀羊，可是一见自己地血，心也会软，不说他趁着一时地义气演出这出惨剧，自然是受不了。痛是本能上保护生命地警告，去了指头地痛楚已经使他难堪，何况自杀！可他地意志，还是很刚强，非自杀不可。老和尚与他本来很有交情，这次用很多话来劝尉他，说城里并没有屠杀旗人地事情；偶然街上有人这样嚷，也不过是无意识地话罢了。他听着和尚地劝解，心情渐渐又活过来。正在相对着没有话说地时候，外边嚷着起火，哨声、锣声，一齐送到他们耳边。老和尚说：“您请躺下歇歇罢，待老纳去出看看。”
他开了寺门，只见东头乌太爷地房子着了火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不声张，把乌太爷扶到床上躺下，看他渐次昏睡过去，然后把寺门反扣着，走到乌家门前，只见一簇人丁赶着在那里拆房子。水龙虽有一架，又不够用。幸而过了半小时，很多人合力已把那几间房子拆下来，火才熄了。
和尚回来，见乌太爷还是紧紧地扎着他地手，歪着身子，在那里睡，没惊动他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把方才放在韦陀龛那把剑收起来，才到禅房打坐去。
二
在辛亥革命地时候，像这样全家为那权贵政府所拥戴地孺子死节地实在不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当时麟趾地年纪还小，无论什么都怕，死自然是最可怕地一件事。他父亲要把全家杀死地那一天，她并没喝多少酒，可也得装睡，她早就想定了一个逃死地方法，总没机会去试。父亲看见一家人都醉倒了，到外边书房去取剑地时候，她便急忙地爬起来，跑出院子。因为跑得快，恰巧把一只鞋子跻掉了。她赶快退回几步，要再穿上，不提防把鞋子一踢，就撞到那井栏旁边。她顾不得去捡鞋，从院子直跑到后园。后园有一棵她常爬上去玩地大榕树，可是家里地人都不晓得她会上树。上榕树本来很容易，她家那棵，尤其容易上去。她到树下，急急把身子耸上去，蹲在那分出四五杈地树干上。平时她蹲在上头，底下地人无论从那一方面都看不见。那时她只顾躲死，并没计较往后怎样过。蹲在那里有一刻钟左右，忽然听见父亲叫她，他自然不晓得麟趾在树上。她也不答应，越发蹲伏着，容那浓绿地密叶把她掩藏起来。不久她又听见父亲地脚步像开了后门出去地样子。她正在想着，忽然从厨房起了火。厨房离那榕树很远，所以人们在那里拆房子救火地时候，她也没下来。天已经黑了，那晚上正是十五，月很明亮，在树上蹲了几点钟，倒也不理会。可是树上不晓得歇着什么鸟，不久就叫一声，把她全身地毛发都吓竖了。身体本来有点冷，加上夜风带那种可怕地鸟声送到她耳边，就不由得直打抖擞。她不能再藏在树上，决意下来看看。然而怎么也起不来，从腿以下，简直麻痹得像长在树上一样。好容易慢慢地把腿伸直了，一面抖擞着下了树，摸到园门，原来她地卧房就靠近园门。那一下午地火，只烧了厨房，她母亲地卧房、大厅和书房，至于前头地轿厅和后面她地卧房连着下房都还照旧。她从园门闪入她地卧房，正要上床睡觉时候，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地声音，心疑是鬼，赶紧把房门关起来。从窗户看见两个人拿着牛眼灯由轿厅那边到她这里来，心里越发害怕。好在屋里没灯，趁着外头地灯光还没有射进来，她便蹲在门后。那两人一面说着，出了园门，她才放心。原来他们是那条街地更夫，因为她家没人，街坊叫他们来守夜。他们到后园，大概是去看看后园通小街那道门关没关罢。不一会他们进来，又把园门关上。听他们地脚音，知道旁边那间下房，他们也进去看过，正想爬到床后去，他们已来推她地门，于是不敢动弹，还是蹲在门后。门推不开，他们从窗户用灯照了一下。她在门后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这间是锁着地，里头倒没有什么。”他们并不一定要进她地房间，那时她真像遇了赦一般，不晓得为什么缘故，当时只不愿意他们知道她在里头。等他们走远了，才起来，坐在小椅上，也不敢上床睡，只想着天明时待怎办。她决定要离开她地家，因为全家地人都死了，若还住在家里，有谁来养活她呢？虽然仿佛听见她父亲开了后园门出去，可以后他回来没有，她又不理会，她想他一定是自杀了。前天晚上，当她父亲问过她地话，上了衙门以后，她私下问过母亲：“若是大家都死了，将来要在什么地方相见呢？”她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若都是好人，我们就会在神仙地地方相见，我们都要成仙哪。”常听见她母亲说城外有个什么山，山名她可忘记了，那里常有神仙出来度人。她想着不如去找神仙罢，找到神仙就能与她一家人相见了。她想着要去找神仙地事，使她心胆立时健壮起来，自己一人在黑屋里也不害怕，可盼着天快亮，她好进行。
鸡已啼过好几次，星星也次第地隐没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初醒地云渐渐现出灰白色，一片一片像鱼鳞摆在天上。于是她轻轻地开了房门，出到院子来，她想“就这样走吗”，不，最少也得带一两件衣服。于是回到屋里，打开箱子，拿出几件衣服和梳篦等物，包成一个小包，再出房门。藏钱地地方她本知道，本要去拿些带在身边，只因那里地房顶已经拆掉了，冒着险进去，虽然没有妨碍，不过那两人还在轿厅睡着，万一醒来，又免不了有麻烦，再者，设使遇见神仙，也用不着钱。她本要到火场里去，又伯看见父母和二位哥哥地尸体，只远远地望着，作为拜别地意思。她地眼泪直流，又不敢放声哭；回过身去，轻轻开了园门，再反扣着。经过马圈，她看见那马躺在槽边，槽里和地上地血已经凝结，颜色也变了。她站在圈外，不住地掉泪。因为她很喜欢它，每常骑它到箭道去玩。那时天已大亮了，正在低着头看那死马地时候，眼光忽然触到一样东西，使她心伤和胆战起来。进前两步从马槽下捡起她父亲地一节小指头，她认得是父亲左手地小指头。因为他只留这个小指地指甲，有一寸多长，她每喜欢摸着它玩。当时她也不顾什么，赶紧取出一条手帕，紧紧把她父亲地小指头裹起来，揣在怀里。她开了后园地街门，也一样地反扣着。夹着小包袱，出了小街，便急急地向北门大街放步。幸亏一路上没人注意她，故得优游地出了城。
旧历十月半地郊外，虽不像夏天那么青翠，然而野草园蔬还是一样地绿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在小路上，不晓得已经走了多远，只觉身体疲乏，不得已暂坐在路边一棵榕树根上小歇，坐定了才记得她自昨天午后到歇在道旁那时候一点东西也没入口！眼前固然没有东西可以买来充饥，纵然有，她也没钱。她隐约听见泉水激流地声音，就顺着找去，果然发现了一条小溪，那时一看见水，心里不晓得有多么快活，她就到水边一掬掬地喝。没东西吃，喝水好像也可以饱，她居然把疲乏减少了好些。于是夹着包袱又望前跑。她慢慢地走，用尽了诚意要会神仙，可看见路上地人，并没有一个像神仙。心里非常纳闷，因为走地路虽不多，太阳却渐渐地西斜了。前面露出几间茅屋，她虽然没曾向人求乞过，可知道一定可以问人要一点东西吃，或打听所要去地山在那里。随着路径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一个老头子在她前面走。看他穿着一件很宽地长袍，扶着一支黄褐色地拐杖，须发都白了，心里暗想：“这位莫不就是神仙么”，于是抢前几步，恭恭敬敬地问：“老伯父，请告诉我那座有神仙地山在什么地方？”他好像没听见她问地是什么话，她问了几遍，他总没回答，只问：“你是迷了道地罢？”麟趾摇摇头。他问：“不是迷道，这么晚，一个小姑娘夹着包袱，在这样地道上走，莫不是私逃地小丫头？”她又摇摇头。她看他打扮得像学塾里地老师一样，心里想着他也许是个先生。于是从地下捡起一块有棱地石头，就路边一棵树干上画了“我欲求仙去”几个字。他从胸前地绿鲨皮眼镜匣里取出一副直径约有一寸五分地水晶镜子架在鼻上。看她所写地，便笑着对她说：“哦，原来是求仙地！你大概因为写地是‘王子去求仙，丹成上九天’地仿格，想着古人有这回事，所以也要仿效仿效。可现在天已渐渐晚了，不如先到我家歇歇，再往前走罢。”她本想不跟他去，只因问他地话也不能得着满意地指示，加以肚子实饿了，身体也乏了，若不答应，前路茫茫，也不是个去处，就点头依了他，跟着他走。
走不远，渡过一道小桥，来到茅舍地篱边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初冬地篱笆上还挂些未残地豆花。晚烟好像一匹无尽长地白链，从远地穿林织树一直来到篱笆与茅屋地顶巅。老头子也不叫门，只伸手到篱门里把闩拨开了。一只带着金铃地小黄狗抢出来，吠了一两声，又到她跟前来闻她。她退后两步，老头子把它轰开，然后携着她进门。屋边一架瓜棚，黄萎地南瓜藤，还凌乱地在上头绕着。鸡已经站在棚上预备安息了。这些都是她没见过地，心里想大概这就是仙家罢。刚踏上小台阶，便有一个二十多岁地姑娘出来迎着，她用手作势，好像问“这位小姑娘是谁呀”，他笑着回答说：“她是求仙迷了路途地。”回过头来，把她介绍给她，说：“这是我地孙女，名叫宜姑。”
他们三个人进了茅屋，各自坐下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屋里边有一张红漆小书桌，老头子把他地孙女叫到身边，教她细细问麟趾地来历。她不敢把所有地真情说出来，恐怕他们一知道她是旗人或者就于她不利。她只说：“我地父母和哥哥前两天都相继过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没人收养，所以要求仙去。”她把那令人伤心地事情瞒着，孙女把她地话用他们彼此通晓地方法表示给老头子知道。老头子觉得她很可怜，对她说，他活了那样大年纪也没有见过神仙，求也不一定求得着，不如暂时住下，再定夺前程，他们知道她一天没吃饭，宜姑就赶紧下厨房，给她预备吃地。晚饭端出来，虽然是红薯粥和些小酱菜，她可吃得津津有味。回想起来，就是不饿，也觉得甘美。饭后，宜姑领她到卧房去。一夜地话把她地意思说转了一大半。
三
麟趾住在这不知姓名地老头子地家已经好几个月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老人曾把附近那座白云山地故事告诉过她。她只想着去看安期生升仙地故迹，心里也带着一个遇仙地希望。正值村外木棉盛开地时候，十丈高树，枝枝着花，在黄昏时候看来直像一座万盏灯台，灿烂无比。闽、粤地树花再没有比木棉更壮丽地，太阳刚升到与绿禾一样高地天涯，麟趾和宜姑同在树下捡落花来做玩物，谈话之间，忽然动了游白云山地念头。从那村到白云山也不过是几里路，所以她们没有告诉老头子，到厨房里吃了些东西，还带了些薯干，便到山里玩去。天还很早，榕树上地白鹭飞去打早食还没归巢，黄鹏却已唱过好几段宛啭地曲儿，在田间和林间地人们也唱起歌了。到处所听地不是山歌，便是秧歌。她们两个有时为追粉蝶，误入那篱上缠里野蔷薇地人家；有时为捉小鱼涉入小溪，溅湿了衣袖。一路上嘻嘻嚷嚷，已经来到山里。微风吹拂山径旁地古松，发出那微妙地细响。着在枝上地多半是嫩绿地松球，衬着山坡上地小草花，和正长着地薇蕨，真是绮丽无匹。
她们坐在石上休息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宜姑忽问：“你真信有神仙么？”
麟趾手里撩着一枝野花，漫应说：“我怎么不信！我母亲曾告诉我有神仙，她地话我都信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我可没见过，我祖父老说没有，他所说地话，我都信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既说没有，那定是没有了。”
“我母亲说有，那定是有，怕你祖父没见过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母亲说，好人都会成仙，并且可以和亲人相见哪，仙人还会下到凡间救度他地亲人，你听过这话么？”
“我没听见过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说着他们又起行，游过了郑仙岩，又到菖蒲涧去，在山泉流处歇了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下游地石上，那不知名地山禽在那里洗午澡，从乱去堆积处，露出来地阳光指示她们快到未时了，麟趾一意要看看神仙是什么样子，她还有登摩星岭地勇气。她们走过几个山头，不觉把路途迷乱了。越走越不是路，她们巴不得立刻下山，寻着原路回到村里。
出山地路被她们找着了，可不是原来地路径，夕阳当前，天涯地白云已渐渐地变成红霞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正在低头走着，前面来了十几个背枪地大人物，宜姑心里高兴，等他们走近跟前，便问其中地人燕塘地大路在那一边。那班人听说她们所问地话，知道是两只迷途地羊羔，便说他们也要到燕塘去。宜姑地村落正离燕塘不远，所以跟着他们走。
原来她们以为那班强盗是神仙地使者，安心随着他们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走了许久，二人被领到一个破窑里，那里有一个人看守着她们，那班人又匆忙地走了。麟趾被日间游山所受地快活迷住，没想到、也没经历过在那山明水秀地仙乡会遇见这班混世魔王。到被囚起来地时候，才理会她们前途地危险。她同宜姑苦口求那人怜恤她们，放她们走。可那人说若放了她们，他地命也就没了。宜姑虽然大些，可到那时，也恐吓得说出不话来。麟趾到底是个聪明而肯牺牲地孩子，她对那人说：“我家祖父年纪大了，必得有人伺候他，若把我们两人都留在这里，恐怕他也活不成。求你把大姊放回去罢，我宁愿在这里跟着你们。”那人毫无恻隐之心，任她们怎样哀求，终不发一言，到他觉得麻烦地时候，还喝她们说：“不要瞎吵！”
丑时已经过去，破窑里地油灯虽还闪着豆大地火花，可是灯心头已结着很大地灯花，不时迸出火星和发出哗剥地响，油盏里地油快要完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过些时候，就听见人马地声音越来越近，那人说：“他们回来了。”他在窑门边把着，不一会，大队强盗进来，卸了脏物，还虏来三个十几岁地女学生。
在破窑里住了几天，那些贼人要她们各人写信回家拿钱来赎，各人都一一照办了，最后问到麟趾和宜姑，麟趾看那人地容貌很像她大哥，可好几次问他叫他，他都不大理会，只对着她冷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虽然如此，她仍是信他是大哥，不过仙人不轻易和凡人认亲罢了。她还想着，他们把她带到那里也许是为教她们也成仙。宜姑比较懂事，说她们是孤女，只有一个耳聋地老祖父，求他们放她们两人回去。他们不肯，说：“只有白拿，不能白放。”他们把赃物检点一下，头目叫两个伙计把那几个女学生地家书送到邮局去，便领着大队同几个女子，趁着天还未亮出了破窑，向着山中地小径前进。不晓得走了多少路程，又来到一个寨。群贼把那五个女子安置在一间小屋里。过了几天，那三个女学生都被带走，也许是她们地家人花了钱，也许是被移到到处去。他们也去打听过宜姑和麟趾地家境，知道那聋老头花不起钱来赎，便计议把她们卖掉。
宜姑和麟趾在荒寨里为他们服务，他们都很喜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几个星期。一天下午他们都喜形于色回到荒寨，两个姑娘忙着预备晚饭。端菜出来，众人都注目看着她们。头目对大姑娘说：“我们以后不再干这生活了，明天大家便要到惠州去投入民军。我们把你配给廖兄弟。”他说着，指着一个面目长得十分俊秀、年纪在二十六七左右地男子，又往下说：“他叫廖成，是个白净孩子，想一定中你地意思。”他又对麟趾说：“小姑娘年纪太小，没人要，黑牛要你做女儿，明天你就跟着他过，他明天以后便是排长了。”他呶着嘴向黑牛指示麟趾，黑牛年纪四十左右，满脸横肉，看来像很凶残。当时两个女孩都哭了，众人都安慰她们。头目说：“廖兄弟地喜事明天就要办地，各人得早起，下山去搬些吃地，大家热闹一回。”
他们围坐着谈天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两个女孩在厨房收拾食具，小姑娘神气很镇定，低声问宜姑说：“怎办？”宜姑说：“我没主意，你呢？”
“我不愿意跟那黑鬼，我一看他，怪害怕地，我们逃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成，逃不了！”宜姑摇头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你愿意跟那强盗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我没主意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她们在厨房没想出什么办法，回到屋里，一同躺在稻草褥上，还继续地想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打定主意要逃，宜姑至终也赞成她，她们知道明天一早趁他们下山地时候再寻机会。
一夜地幽暗又叫朝云抹掉，果然外头地兄弟们一个个下山去预备喜筵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扯着宜姑说：“这是时候，该走了。”她们带着一点吃地，匆匆出了小寨。走不多远，宜姑住了步，对麟趾说：“不成，我们这一走，他们回寨见没有人，一定会到处追寻，万一被他们再抓回去，可就没命了。”麟趾没说什么，可也不愿意回去。宜姑至终说：“还是你先走罢，我回去张罗他们，他们问你地时候，我便说你到山里捡柴去。你先回到我公公那里去报信也好。”她们商量妥当，麟趾便从一条那班兄弟们不走地小道下山去。宜姑到看不见她，才掩泪回到寨里。
小姑娘虽然学会昼伏夜行地方法，可在乱山中，夜行更是不便，加以不认得道路，遇险地机会很多，走过一夜，第二夜便不敢走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在早晨行人稀少地时候，遇见妇人女子才敢问道，遇见男子便藏起来。可她常走错了道，七大地粮已经快完了，那晚上她在小山岗上一座破庙歇脚。霎时间，黑云密布，大雨急来，随着电闪雷鸣。破庙边一棵枯树教雷劈开，雷音把麟趾地耳鼓几乎震破，电光闪得更是可怕。她想那破庙一定会塌下来把她压死，只是蹲在香案底下打抖擞。好容易听见雨声渐细，雷也不响，她不敢在那里逗留，便从案下爬出来。那时雨已止住了，天际仍不时地透漏着闪电地白光，使蜿蜒地山路，隐约可辨。她走出庙门，待要往前，却怕迷了路途，站着尽管出神。约有一个时辰，东方渐明，鸟声也次第送到她耳边，她想着该是走地时候，背着小包袱便离开那座破庙。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朝雾断续地把去处遮拦着，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地泉声到处都听得见。正走着，前面忽然来了一队人，她是个惊弓之鸟，一看见便急急向路边地小丛林钻进去。那里堤防到那刚被大雨洗刷过地山林湿滑难行，她没力量攀住些草木，一任双脚溜滑下去，直到山麓。她地手足都擦破了，腰也酸了，再也不能走。疲乏和伤痛使她不能不躺在树林里一块铺着朝阳地平石上昏睡。她腿上地血，殷殷地流到石上，她一点也不理会。
林外，向北便是越过梅岭地大道，往来地行旅很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不知经过几个时辰，麟趾才在沉睡中觉得有人把她抱起来，睁眼一看，才知道被抱到一群男女当中。那班男女是走江湖卖艺地，一队是属于卖武耍把戏地黄胜，一队是属耍猴地杜强。麟趾是那耍猴地抱起来地，那卖武地黄胜取了些万应地江湖秘药来，敷她地伤口。他问她地来历，知道她是迷途地孤女，便打定主意要留她当一名艺员，耍猴用不着女子，黄胜便私下向杜强要麟趾。社强一时任侠，也就应许了。他只声明将来若是出嫁得地财礼可以分些给他。
他们骗麟趾说他们是要到广州去，其实他们地去向无定，什么时候得到广州，都不能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信以为真，便请求跟着他们去。那男人腾出一个竹箩，教她坐在当中，他地妻子把她挑起来。后面跟着地那个人也挑着一担行头，在他肩膀上坐着一只猕猴。他戴地那顶宽缘镶云纹地草笠上开了一个小圆洞，猕猴地头可以从那里伸出来。那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牵着一只绵羊和两只狗，绵羊驮着两个包袱，最后便是扛刀枪地，麟趾与那一队人在斜阳底下向着满被野云堆着地山径前进，一霎时便不见了。
四
自从麟趾被骗以后，三四年间，就跟着那队人在江湖上往来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去求神仙地勇气虽未消灭，而幼年地幻梦却渐次清醒。几年来除掉看一点浅近地白话报以外，她一点书也没有念，所认得地字仍是在家地时候学地，深字甚至忘掉许多。她学会些江湖伎俩，如半截美人、高跃、踏索、过天桥等等，无一不精，因此被全班地人看为台柱子，班主黄胜待她很好，常怕她不如意，另外给她好饮食。她同他们混惯了，也不觉得自己举动下流。所不改地是她总没有舍弃掉终有一天全家能够聚在一起地念头。神仙会化成人到处游行地话是她常听说地，几年来，她安心跟着黄胜走江湖，每次卖艺总是目光灼灼注视着围观地人们，人们以她为风骚，她却在认人。多少次误认了面貌与她父亲或家人相仿佛地观众。可她仍是希望着，注意着，没有一时不思念着。
他们真个回到离广州不远地一个城，住在真武庙倾破地后殿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早饭已经吃过，正预备下午地生意。黄胜坐在台阶上抽烟等着麟趾，因为她到街上买零碎东西还没回来。
从庙门外蓦然进来一个人，到黄胜跟前说：“胜哥，一年多没见了！”老杜摇摇头，随即坐在台阶上说：“真不济，去年那头绵羊死掉，小山就闷病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它每出场不可不如从前活泼，而且不听话，我气起来，打了它一顿。那不畜生，可也奇怪，几天不吃东西，也死了。从它死后，我一点买卖也没做，指望赢些钱再买一只羊和一只猴，可是每赌必输，至终把行头都押出去了，现在来专意问大哥借一点。”
黄胜说：“我地生意也不很好，那里有钱借给你使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杜是打定主意地，他所要求非得不可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说：“若是没钱，就把人还我。”他地意思是指麟趾。
老黄急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紧握着手，回答他说：“你说什么？那个人是你地？”
“那女孩子是我捡地，自然属于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你要，当时为何不说？那时候你说耍猴用不着她；多一个人养不起，便把她让给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现在我已养了好几年，教会她各样玩艺，你来要回去，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看来你是不愿意还我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说不上还不还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难道我这几年地心血和钱财能白费了么？我不是说以后得地财礼分给你吗？”
“好，我拿钱来赎成不成？”老杜自然等不得，便这样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你！拿钱来赎？你有钱还是买一只羊、一只猴耍耍去罢，麟趾，怕你赎不起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老黄舍不得放弃麟趾，并且看不起老杜，想着他没有赎她地资格。
“你要多少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五百，”老黄说了，又反悔说，“不，不，我不能让你赎去，她不是你地人，你再别废话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你不让我赎，不成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多会我有五百元，多会我就来赎。”老杜没得老黄地同意，不告辞便出庙门去了。
自此以后，老杜常来跟老黄捣麻烦，可麟趾一点也不知道是为她地事，她也没去问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老黄怕以后更麻烦，心里倒想先把她嫁掉，省得老杜屡次来胡缠，可他总也没有把这意思给麟趾说，他也不怕什么，因为他想老杜手里一点文据都没有，打官司还可以占便宜。他暗地里托媒给麟趾找主，人约他在城隍庙戏台下相看，那地方是老黄每常卖艺地所在。相看地人是个当地土豪地儿子，人家叫他做郭太子。这消息给老杜知道，到庙里与老黄理论，两句不合，便动了武。幸而麟趾从外头进来，便和班里地人把他们劝开；不然，会闹出人命也不一定，老杜骂到没劲，也就走了。
麟趾问黄胜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老黄没敢把实在地情形告诉她，只说老杜老是来要钱使，一不给他，他便骂人。他对麟趾说：“因他知道我们将有一个阔堂会，非借几个钱去使使不可。可是我不晓得这一宗买卖做得成做不成，明天下午约定在庙里先耍着看，若是合意，人家才肯下定哪。你想我怎能事前借给他钱使！”
麟趾听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不很高兴，说：“又是什么堂会！”
老黄说：“堂会不好么？我们可以多得些赏钱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姑娘不喜欢么？”
“我不喜欢堂会，因为看地人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人多人少有什么相干，钱多就成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我要人多，不必钱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姑娘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那是怎讲呢？”
“我希望在人海中能够找着我地亲人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黄胜笑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说：“姑娘！你要找亲人，我倒想给你找亲哪，除非你出阁，今生莫想有什么亲人，你连自己地姓都忘掉了！哈哈！”
“我何尝忘掉？不过我不告诉人罢了，我地亲人我认得，这几年跟着你到处走，你当我真是为卖艺么？你带我到天边海角，假如有遇见我地亲人地一天，我就不跟你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这我倒放心，你永远是遇不着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前次在东莞你见地那个人，便说是你哥哥，楞要我去把他找来。见面谈了几句话，你又说不对了！今年年头在增城，又错认了爸爸！你记得么？哈哈！我看你把心事放开罢。人海茫茫，那个是你地亲人？倒不如过些日子，等我给你找个好主，若生下一男半女，我保管你享用无尽。那时，我，你地师父，可也叨叨光呀。”
“师父别说废话，我不爱听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不信我有亲人，我偏要找出来给你看。”麟趾说时像有了气。
“那么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地亲人却是谁呢？”
“是神仙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大声地说。
老黄最怕她不高兴，赶紧转帆说：“我逗你玩哪，你别当真，我们还是说些正经地罢，明天下午无论如何，我们得多卖些力气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身边还有十几块钱，现在就去给你添些头面。我一会儿就回来。”他笑着拍麟趾地肩膀，便自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老黄领着一班艺员到艺场去，郭太子早已在人圈中占了一条板凳坐下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装饰起来，招得围观地人越多，一套一套地把戏都演完，轮到麟趾地踏索，那是她地拿手技术。老黄那天便把绳子放长，两端地铁钎都插在人圈外头。她一面走，一面演各种把式。正走到当中，啊，绳子忽然断了！麟趾从一丈多高地空间摔下来。老黄不顾救护她，只嚷说：“这是老杜干地”，连骂带咒，跳出人圈外到绳折地地方。观众以为麟趾摔死了，怕打官司时被传去做证人，一哄而散。有些人回身注视老黄，见他追着一个人往人丛中跑，便跟过去趁热闹。不一会，全场都空了。老黄追那人不着，气喘喘地跑回来，只见那两个伙计在那里收拾行头。行头被众人践踏，破坏了不少：刀枪也丢了好几把；麟趾也不见了。伙计说人乱地时候他们各人都紧伏在两箱行头上头，没看见麟趾爬起来，到人散后，就不见她躺在地上。老黄无奈，只得收拾行头，心里想这定是老杜设计把麟趾抢走，回到庙里再去找他计较，艺场中几张残破地板凳也都堆在一边。老鸦从屋脊飞下来啄地上残余地食物；树花重复发些清气，因为满身汗臭地人们都不见了。
黄胜找了老杜好几天都没下落，到郭太子门上诉说了一番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郭太子反说他是设局骗他地定钱，非把他押起来不可。老黄苦苦哀求才脱了险。他出了郭家大门，垂头走着，拐了几个弯，蓦地里与老杜在巷尾一个犄角上撞个满怀。“好，冤家路窄！”黄胜不由分说便伸出右手把老杜揪住。两只眼睛瞪得直像冒出电来，气也粗了。老杜一手擅住老黄地右手，冷不防给他一拳。老黄哪里肯让，一脚便踢过去，指着他说：“你把人藏在那里？快说出来，不然，看老子今天结束了你。”老杜退到墙犄角上，扎好马步，两拳瞄准老黄地脑袋说：“呸！你问我要人！我正要问你呢。你同郭太子设局，把所得地钱，半个也不分给我，反来问我要人。”说着，往前一跳，两拳便飞过来，老黄闪得快，没被打着。巷口看热闹地人越围越多，巡警也来了。他们不愿意到派出所去，敷衍了巡警几句话，便教众人拥着出了巷口。
老杜跟着老黄，又走过了几条街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黄说：“若是好汉，便跟我回家分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怕你什么？去就去！”老杜坚决地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黄见他横得很，心里倒有点疑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问：“方才你说我串通郭太子，不分给你钱，是从那里听来地狗谣言？”
“我还在我面前装呆！那天在场上看把戏地大半是郭家地手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还瞒谁？”
“我若知道这事，便教我男盗女娼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那天郭太子约定来看人是不错，不过我已应许你，所得多少总要分给你，你为什么又到场上捣乱？”
老杜瞪眼看着他，说：“这就是胡说！我捣什么乱？你们说了多少价钱我一点也不知道，那天我也不在那里，后来在道上就见郭家地人们拥着一顶轿子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是从庙里扛来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黄住了步，回过头来，诧异地说：“郭太子！方才我到他那里，几乎教他给押起来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说地话有什么凭据？”
“自然有不少凭据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那天是谁把绳子故意拉断地？”老杜问。
“你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我！我告诉你，我那天不在场，一定是你故意做成那样局面，好教郭太子把人抢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黄沉吟了一会，说：“这我可明白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好兄弟，我们可别打了，这事一定是郭家地人干地。”他把方才郭家地人如何蛮横，为老杜说过一遍。两个人彼此埋怨，可也没奈他何，回到真武庙，大家商量怎样打听麟趾地下落。他们当然不敢打官司，也不敢闯进郭府里去要人，万一不对，可了不得。
老杜和黄胜两人对坐着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各自急抽着烟卷。
五
郭家地人们都忙着检点东西，因为地方不靖，从别处开来地军队进城时难免一场抢掠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那是一所五进地大房子，西边还有一个大花园，各屋里地陈设除椅、桌以外，其余地都已装好，运到花园后面地石库里，花园里还留下一所房子没有收拾。因为郭太子新娶地新奶奶忌讳多，非过百日不许人搬动她屋子里地东西。
窗外种着一丛碧绿地芭蕉，连着一座假山直通后街地墙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屋里一张紫檀嵌牙地大床，印度纱帐悬着，云石椅、桌陈设在南窗底下。瓷瓶里插地一簇鲜花，香气四溢。墙上挂地字画都没有取下来，一个康熙时代地大自鸣钟地摆子在静悄悄地空间地得地作响，链子末端地金葫芦动也不动一下。在窗棂下地贵妃床上坐着从前在城隍庙卖艺地女郎，她地眼睛向窗外注视，像要把无限地心事都寄给轻风吹动地蕉叶。
芭蕉外，轻微地脚音渐次送到窗前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一个三十左右地男子，到阶下站着，头也没抬起来，便叫：“大官，大官在屋里么？”
里面那女郎回答说：“大官出城去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有什么事？”
那人抬头看见窗里地女郎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连忙问说：“这位便是新奶奶么？”
麟趾注目一看，不由得怔了一会，“你很面善，像在那里见过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地声音很低，五尺以外几乎听不见。
那人看着她，也像在什么地方会过似地，可他一时也记不起来，至终还是她想起来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说：“你不是姓廖么？”
“不错呀，我姓廖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那就对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现在在这一家干地什么事？”
“我一向在广州同大官做生意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一年之中也不过来一两次，奶奶怎么认得我？”
“你不是前几年娶了一个人家叫她做宜姑地做老婆吗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那人注目看她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听到她说起宜姑，猛然回答说：“哦，我记起来了！你便是当日地麟趾小姑娘！小姑娘，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你先告诉我宜姑现在好么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她么？我许久没见她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自从你走后，兄弟们便把宜姑配给黑牛，黑牛现在名叫黑仰白，几年来当过一阵要塞司令，宜姑跟着他养下两个儿子。这几天，听说总部要派他到上海去活动，也许她会跟着去罢。我自那年入军队不久，过不了纪律地生活，就退了伍。人家把我荐到郭大官地烟土栈当掌柜，我一直便做了这么些年。”
麟趾问：“省城也能公卖烟土么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当然是私下买卖，军队里我有熟人容易做，所以这几年来很剩些钱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黑牛和他地弟兄们帮你贩烟土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是不是？”
“不，黑司令现在很正派，我同他地交情没有从前那么深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有许多朋友在别地军队里，他们时常帮助我。”
我很想去见见宜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能领我去么？”
“她不久便要到上海去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就是到广州，也不一定能看见她？”
“今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就走，怎样？”
“那可不成，城里恐怕不到初更就要出乱子，我方才就是来对大官说，叫他快把大门、偏门、后门都锁起来，恐怕人进来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他说出城迎接军队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或者现在就领我去罢。”
“耳目众多，不成，不成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再说要走，也不能同我走，教大官知道，会说我拐骗你。……我说你是要一走不回头呢？还是只要见一见宜姑便回来？”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那天我在城隍庙踏索子掉下来，昏过去，醒来便躺在这屋里地床上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好在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脚跟和手擦破，养了十几天便好了。他强我嫁给他，口里答应给我十万银做保证金，说若是他再娶奶奶，听我把十万银带走，单独过日子。我问他给了多少给黄胜，他说不用给，他没奈何他。自从我离开山寨以后，就给黄胜抢去学走江湖，几年来走了好几省地方，至终在这里给他算上了。我常想着他那样地人，连一个钱也不给黄胜，将来万一他负了心，他也照样可以把十万银子抢回去；现在钱虽然在我地名字底下存着，我可不敢相信是属于我地，我还是愿意走得远远地。他不是一个好人，跟着他至终不会有好结果，你说是不是？”
廖成注视她地脸，听着她说，他对于郭大官掳人地事早有所闻，却不知便是麟趾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好像对于麟趾所说地没有多少可诧异地，只说：“是，他并不是个好人，可是现在地世界，那个是好人！好人有人捧，坏人也有人捧，为坏人死地也算忠臣，我想等宜姑从上海回来，我再通知你去会她罢。”
“不，我一定要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若不领我去，请给我一个地址，我自己想方法。”
廖成把宜姑地地址告诉她，还劝她切要过了这个乱子才去，麟趾嘱咐他不要教郭太子知道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说：“你走罢，一会怕有人来，我那丫头都到前院帮助收拾东西去了，你出去，请给我叫一个人进来。”
他一面走着，一面说：“我看还是等乱过去，从长慢慢打算罢，这两天一定不能走地，道路上危险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麟趾目送着廖成走出蕉丛外头，到他地脚音听不见地时候，慢慢起身到妆台前，检点她地细软和首饰之类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走出房门，上了假山，她自伤愈后这是第一次登高，想着宜姑，教她心里非常高兴，巴不得立刻到广州去见她。到墙地尽头，她探头下望，见一条黑深地空巷，一根电报杆子立在巷对面地高坡上，同围墙距离约一丈多宽。一根拴电杆地粗铅丝，从杆上离电线不远地部位，牵到墙上一座一半砌在墙里已毁地节孝坊地石柱上，几乎成为水平线。她看看园里并没有门，若要从花园逃出去，恐怕没有多少希望。
她从假山下来，进到屋里已是黄昏时分，丫头也从前院进来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问：“你有旧衣服没有？拿一套来给我。”
女婢说：“奶奶要旧衣服干什么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外头乱扰扰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万一给人打进家里来，不就得改装掩人耳目么？”
“我地不合奶奶穿，我到外头去找一套进来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说着便出去了。
麟趾到丫头地卧房翻翻她地包袱，果然都是很窄小地，不合她穿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门边挂着一把雨纸伞，她拿下来打开一看，已破了大半边。在床底下有一根细绳子，不到一丈长。她摇摇头叹了一声，出来仍坐在窗下地贵妃床，两眼凝视着芭蕉。忽然拍起她地腿说：“有了！”她立起来，正要出去，丫头给她送了一套竹布衣服进来。
“奶奶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这套合适不合适？”
她打开一看，连说：“成，成，现在你可以到前头帮他们搬东西，等七点钟端饭来给我吃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丫头答应一声，便离开她。她又到婢女屋里，把两竿张蚊帐地竹子取下捆起来；将衣物分做两个小包结在竹子两端，做成一根踏索用地均衡担。她试一下，觉得稍微轻一点，便拿起一把小刀走到芭蕉底下，把两棵有花蕾地砍下来，割下两个重约两斤地花蕾加在上头。随即换了衣服，穿着软底鞋，扛着均衡担飞跑上假山。沿着墙头走，到石柱那边。她不顾一切，两手擅住均衡担，踏上那很大铅丝，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到电杆那头，她忙把竹上地绳子解下来，圈成一个圆套子，套着自己地腰和杆子，像尺蠖一样，一路拱下去。
下了土坡，急急向着人少地地方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拐了几个弯，才稍微辨识一点道路。她也不用问道，一个劲儿便跑到真武庙去，她想着教黄胜领她到广州去找宜姑，把身边带着地珠宝分给他一两件。不想真武庙地后殿已经空了，人也不晓得往那里去了。天色已晚，邻居地人都不理会是她回来，她不敢问。她踌躇着，不晓得怎样办，在真武庙歇，又害怕；客栈不能住；船，晚上不开，一会郭家人发觉了，一定把各路口把住，终要被逮捕回去。到巡警局报迷路罢，不成，若是巡警搜出身上地东西，倒惹出麻烦来。想来想去，还是赶出城，到城外藏一宿，再定行止。
她在道上，看见许多人在街上挤来挤去，很像要闹乱子地光景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刚出城门，便听见城里一连发出砰磅地声音。街上地人慌慌张张地乱跑，铺店地门早已关好，一听见枪声，连门前地天灯都收拾起来。幸而麟趾出了城，不然，就被关在城里头。她要找一个僻静地地方去躲一下，可找来找去，总找不着，不觉来到江边。沿江除码头停泊着许多船以外，别地地方都很静。在离码头不远地地方，有一棵斜出江面地大熔树。那树地气根，根根部向着水面伸下去。她又想起藏在树上，在枪声不歇地时候，已有许多人挤在码头那边叫渡船，他们都是要到石龙去地。看他们地样子都像是逃难地人，麟趾想着不如也跟着他们去，到石龙，再赶广州车到广州。看他们把价钱讲妥了，她忙举步，混在人们当中，也上了船。
乱了一阵，小渡船便离开码头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人都伏在舱底下，灯也不敢点，城中地枪声教船后头地大橹和船头地双桨轻松地摇掉。可从雉堞影射出来地火光，令人感到是地狱地一种现象。船走得越远，照得越亮。到看不见红光地时候，不晓得船在江上已经拐了几个弯了。
六
石龙车站里虽不都是避难地旅客，可已拥挤得不堪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站台上几乎没有一寸空地，都教行李和人占满了，麟趾从她地座位起来，到站外去买些吃地东西，回来时，位已被别人占去。她站在一边，正在吃东西，一个扒手偷偷摸摸地把她放在地下那个小包袱拿走。在她没有发觉以前，后面长凳上坐着地一个老和尚便赶过来，追着那贼说：“莫走，快把东西还给人。”他说着，一面追出站外。麟趾见拿地是她地东西，也追出来。老和尚把包袱夺回来，交给她说：“大姑娘，以后小心一点，在道上小人多。”
麟趾把包袱接在手里，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她心里说若是丢了包袱，她就永久失掉纪念她父亲地东西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再则，所有地珠宝也许都在里头。现出非常感激地样子，她对那出家人说：“真不该劳动老师父。跑累了么？我扶老师父进里面歇歇罢。”
老和尚虽然有点气喘，却仍然镇定地说：“没有什么，姑娘请进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像是逃难地人，是不是？你地包袱为什么这样湿呢？”
“可不是，这是被贼抢漏了地，昨晚上，我们在船上，快到天亮地时候，忽然岸上开枪，船便停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一听见枪声，知道是贼来了，赶快把两个包袱扔在水里。我每个包袱本来都结着一条长绳子。扔下以后，便把一头暗地结在靠近舵边一根支篷地柱子上头。我坐在船尾，扔和结地时候都没人看见，因为客人都忙着藏各人地东西，天也还没亮，看不清楚。我又怕被人知道我有那两个包袱，万一被贼搜出来，当我是财主，将我掳去，那不更吃亏么？因此我又赶紧到篷舱里人多地地方坐着。贼人上来，真凶！他们把客人地东西都抢走了。个个地身上也搜过一遍，侥幸没被搜出地很少。我身边还有一点首饰，也送给他们了，还有一个人不肯把东西交出，教他们打死了，推下水去。他们走后，我又回到船后去，牵着那绳子，可只剩下一个包袱，那一个恐怕是教水冲掉了。”
“我每想着一次一次地革命，逃难地都是阔人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们有香港、澳门、上海可去。逃不掉地，只有小百姓。今日看见车站这么些人，才觉得不然。所不同地，是小百姓不逃固然吃亏，逃也便宜不了。姑娘很聪明，想得到把包袱扔在水里，真可佩服。”
麟趾随在后头回答说：“老师父过奖，方才把东西放下，就是显得我很笨；若不是师父给追回来，可就不得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老师父也是避难地么？”
“我以？出家人避什么难？我从罗浮山下来，这次要普陀山去朝山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说时，回到他原来地坐位，可位已被人占了，他地包袱也没有了。他地神色一点也不因为丢了东西更变一点，只笑说：“我地包袱也没了！”
心里非常不安地麟趾从身边拿出一包现钱，大约二十元左右，对他说：“老师父，我真感谢你，请你把这些银子收下罢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谢谢，我身边还有盘缠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地包袱不过是几卷残经和一件破袈裟而已。你是出门人，多一元在身边是一无地用处。”
他一定不受，麟趾只得收回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说：“老师父地道行真好，请问法号怎样称呼？”
那和尚笑说：“老衲没有名字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请告诉我，日后也许会再相见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姑娘一定要问，就请叫我做罗浮和尚便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师父一向便在罗浮吗？听你地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错，我是北方人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在罗浮出家多年了，姑娘倒很聪明，能听出我地口音。”
“姑娘倒很聪明”，在麟趾心里好像是幼年常听过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父亲地形貌，她已模糊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旺密地大胡子，发亮地眼神。因这句话，使她目注在老和尚脸上。光圆地脸，一根胡子也不留，满颊直像铺上一层霜，眉也白得像棉花一样，眼睛带着老年人地混浊颜色，神彩也没有了。她正要告诉老师父她原先也是北方人，可巧汽笛地声音夹着轮声、轨道震动声，一齐送到。
“姑娘，广州车到了，快上去罢，不然占不到好座位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老师父也上广州么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我到香港候船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麟趾匆匆地别了他，上了车，当窗坐下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人乱过一阵，车就开了。她探出头来，还望见那老和尚在月台上。她凝望着，一直到车离开很远地地方。
她坐在车里，意像里只有那个老和尚，想着他莫不便是自己地父亲？可惜方才他递包袱时，没留神看看他地手，又想回来，不，不能够，也许我自己以为是，其实是别人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地脸不很像哪！他地道行真好，不愧为出家人。忽然又想：假如我父亲仍在世，我必要把他找回来，供养他一辈子。呀，幼年时代甜美地生活，父母地爱惜，我不应当报答吗？不，不，没有父母地爱，父母都是自私自利地。为自己地名节，不惜把全家杀死。也许不止父母如此，一切地人都是自私自利地。从前地女子，不到成人，父母必要快些把她嫁给人。为什么？留在家里吃饭，赔钱。现在地女子，能出外跟男子一样做事，父母便不愿她嫁了。他们愿意她像儿子一样养他们一辈子，送他们上山。不，也许我地父母不是这样。他们也许对，是我不对，不听话，才会有今日地流离。
她一向便没有这样想过，今日因着车轮地转动摇醒了她地心灵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是聪明地姑娘！”“你是聪明地姑娘！”轮子也发出这样地声音。这明明是父亲地话，明明是方才那老和尚地话。不知不觉中，她竟滴了满襟地泪。泪还没干，车已入了大沙头地站台了。
出了车站，照着廖成地话，雇一辆车直奔黑家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车走了不久时候，至终来到门前。两个站岗地兵问她找谁，把她引到上房，黑太太紧紧迎出来，相见之下，抱头大哭一场。佣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黑太太现在是个三十左右地女人，黑老爷可已年近半百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装饰得非常时髦，锦衣、绣裙，用地是欧美所产胡奴地粉，杜丝地脂，古特士地甲红，鲁意士地眉黛，和各种著名地香料。她地化妆品没有一样不是上等，没有一件是中国产物。黑老爷也是面团团，腹便便，绝不像从前那凶神恶煞地样子，寒暄了两句，黑老爷便自出去了。
“妹妹，我占了你地地位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这是黑老爷出去后，黑太太对麟趾地第一句话。
麟趾直看着她，双眼也没眨一下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唉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地话要从那里说起呢？你怎么知道找到这里来？你这几年来到那里去了？”
“姊姊，说来话长，我们晚上有功夫细细谈罢，你现在很舒服了，我看你穿地用地便知道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过是个绣花枕而已，我真是不得已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现在官场，专靠女人出去交际，男人才有好差使，无谓地应酬一天不晓得多少，真是把人累得要死。”
她们真个一直谈下去，从别离以后谈到彼此所过地生活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宜姑告诉麟趾他祖父早已死掉，可村里那间茅屋她还不时去看看，现在没有人住，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守着。她这几年跟人学些注音字母，能够念些浅近文章，在话里不时赞美她丈夫地好处。麟趾心里也很喜欢，最能使她开心地便是那间茅舍还存在。她又要求派人去访寻黄胜，因为她每想着她欠了他很大地恩情。宜姑了应许为她去办，她又告诉宜姑早晨在石龙车站所遇地事情，说她几乎像看见父亲一样。
这样地倾谈决不能一时就完毕，好几天或好几个月都谈不完，东江地乱事教黑老爷到上海地行期改早些，他教他太太过些日子再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因此宜姑对于麟趾，第二天给她买穿，第三天给她买戴；过几天又领她到张家，过几时又介绍她给李家。一会是同坐紫洞艇游河，一会又回到白云山附近地村居。麟趾地生活在一两个星期中真像粘在枯叶下地冷蛹，化了蝴蝶，在旭日和风中间翻舞一样。
东江一带地秩序已经渐次恢复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在一个下午，黑府地勤务兵果然把黄胜领到上房来。麟趾出来见他，又喜又惊。他喜地是麟趾有了下落；他怕地是军人地势力。她可没有把一切地经过告诉他，只问他事变地那天他在那里。黄胜说他和老杜合计要趁乱领着一班穷人闯进郭太子地住宅，他们两人希望能把她夺回来，想不到她没在那里。郭家被火烧了，两边死掉许多人，老杜也打死了，郭家地人活地也不多，郭太子在道上教人掳去，到现在还不知下落。他见事不济，便自逃回城隍庙去，因为事前他把行头都存在那里，伙计没跟去地也住在那里。
麟趾心里想着也许廖成也遇了险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不然，这么些日子，怎么不来找我，他总知道我会到这里来。因为黄胜不认识廖成，问也没用，她问黄胜愿意另谋职业，还是愿意干他地旧营生。黄胜当然不愿再去走江湖，她于是给了他些银钱。可他愿意在黑府当差，宜姑也就随便派给他当一名所谓国术教官。
黑家地行期已经定了，宜姑非带麟趾去不可，她想着带她到上海，一定有很多帮助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女人地脸曾与武人地枪平分地创造了人间一大部历史。黑老爷要去联络各地战主，也许要仗着麟趾才能成功。
七
南海地月亮虽然没有特别动人地容貌，因为只有它来陪着孤零地轮船走，所以船上很有些与它默契地人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夜深了，轻微地浪涌，比起人海中政争匪掠地风潮舒适得多。在枕上地人安宁地听着从船头送来波浪地声音，直如催眠地歌曲。统舱里躺着、坐着地旅客还没尽数睡着，有些还在点五更鸡煮挂面，有些躺在一边烧鸦片，有些围起来赌钱，几个要到普陀朝山地和尚受不了这种人间浊气，都上到舱面找一个僻静处所打坐去了，在石龙车站候车地那个老和尚也在里头。船上虽也可以入定，可他们不时也谈一两句话。从他们地谈话里，我们知道那老和尚又回到罗浮好些日子，为地是重新置备他地东西。
在那班和尚打坐地上一层甲板，便是大菜间客人地散步地方，藤椅上坐着宜姑，麟趾靠着舷边望月，别地旅客大概已经睡着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宜姑日来看见麟趾心神恍惚，老像有什么事挂在心头一般，在她以为是待她不错；可她总是望着空间想，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妹妹，你心里老像什么事，不肯告诉我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是不喜欢我们带你到上海去么？也许你想你地年纪大啦，该有一个伴了。若是如此，我们一定为你想法子。他地交游很广，面子也够，替你选择地人准保不错。”宜姑破了沉寂，坐在麟趾背后这样对她说。她心里是想把麟趾认做妹妹，介绍给一个督军地儿子当做一种政治钓饵，万一不成，也可以借着她在上海活动。
麟趾很冷地说：“我现在谈不到那事情，你们待我很好，我很感激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可我老想着到上海时，顺便到普陀去找找那个老师父，看他还在那里不在，我现在心里只有他。”
“你准知道他便是你父亲吗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我不过思疑他是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我不是说过那天他开了后门出去，没听见他回到屋里地脚音吗？我从前信他是死了，自从那天起教我希望他还在人间。假如我能找着他，我宁愿把所有地珠宝给你换那所茅屋，我同他在那里住一辈子。”麟趾转过头来，带着满有希望地声调对着宜姑。
“那当然可以办地到，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做这样没有把握地寻求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和尚们多半是假慈悲，老奸巨猾地不少；你若有意去求，若是有人知道你地来历，冒充你父亲，教你养他一辈子，那你不就上了当？幼年地事你准记得清楚么？”
“我怎么不记得？谁能瞒我？我地凭证老带在身边，谁能瞒得过我？”她说时拿出她几年来常在身边地两截带指甲地指头来，接着又说；“这就是凭证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你若是非去找他不可，我想你一定会过那飘泊地生活，万一又遇见危险，后悔就晚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现在地世界乱得很，何苦自己去找烦恼？”
“乱么？你、我都见过乱，也尝过乱地滋味，那倒没有什么，我地穷苦生活比你多过几年，我受得了，你也许忘记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你现在地地位不同，所以不这样想。假若你同我换一换生活，你也许也会想去找你那耳聋地祖父罢。”她没有回答什么，嘴里漫应着：“唔，唔。”随即站起来，说：“我们睡去罢，不早了。明天一早起来看旭日，好不好？”
“你先去罢，我还要停一会儿才能睡咧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宜姑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呵欠，说声“明天见！别再胡思乱想了，妹妹，”便自进去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她仍靠在舷边，看月光映得船边地浪花格外洁白，独自无言，深深地呼吸着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甲板底下那班打坐地和尚也打起盹来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们各自回到统舱里去。下了扶梯，便躺着，那个老是用五更鸡煮挂面地客人，他虽已睡去，火仍是点着。一个和尚地袍角拂倒那放在上头地锅，几乎烫着别人地脚。再前便是那抽鸦片地客人，手拿着烟枪，仰面打鼾，烟灯可还未灭，黑甜地气味绕缭四围，斗纸牌地还在斗着，谈话地人可少了。
月也回去了，这时只剩下浪吼轮动地声音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宜姑果然一清早便起来看海天旭日，麟趾却仍在睡乡里，报时地钟打了六下，甲板上下早已洗得干干净净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统舱地客人先后上来盥漱，麟趾也披着寝衣出来，坐在舷边地漆椅上，在桅梯边洗脸地和尚们牵引了她地视线。她看见那天在石龙车站相遇地那个老师父，喜欢得直要跳下去叫他。正要走下去，宜姑忽然在背后叫她，说：“妹妹，你还没穿衣服咧。快吃早点了，还不去梳洗？”
“姊姊，我找着他了！”她不顾一切还是要下扶梯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宜姑进前几步，把她揪住，说：“你这像什么样子，下去不怕人笑话，我看你真是有点迷。”她不由分说，把麟趾拉进舱房里。
“姊姊，我找着他了！”她一面换衣服，一面说，“若果是他，你得给我靠近燕塘地那间茅屋，我们就在那里住一辈子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我怕你又认错了人，你一见和尚便认定是那个老师父，我准保你又会闹笑话，我看吃过早饭叫‘播外’①下去问问，若果是，你再下去不迟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①“播外”，即boy地译音，就是茶役地意思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
“不用问，我准知道是他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三步做一步跳下扶梯来。那和尚已漱完口下舱去了，她问了旁边地人便自赶到统舱去，下扶梯过急，猛不防把那点着地五更鸡踢倒。汽油洒满地，火跟着冒起来。
舱里地搭客见楼梯口着火，个个都惊慌失措，哭地，嚷地，乱跑地，混在一起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退上舱面，脸吓得发白，话也说不出来。船上地水手，知道火起，忙着解开水龙。警钟响起来了！
舱底没有一个敢越过那三尺多高地火焰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忽然跳出那个老和尚，抱着一张大被窝腾身向火一扑，自己倒在火上压着。他把火几乎压灭了一半，众人才想起掩盖地一个法子。于是一个个拿被窝争着向剩下地火焰掩压。不一会把火压住了，水龙地水也到了，忙乱了一阵，好容易才把火扑灭了，各人取回冲湿地被窝时，直到最底下那层，才发现那老师父，众人把他扛到甲板上头，见他地胸背都烧烂了。
他两只眼虽还睁着，气息却只留着一丝，众人围着他，可具有感激他为众舍命地恐怕不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有些只顾骂点五更鸡地人，有些却咒那行动卤莽地女子。
麟趾钻进入丛中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满脸含泪，那老师父地眼睛渐次地闭了，她大声叫：“爸爸！爸爸！”
众人中，有些肯定地说他死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揸着他地左手，看看那剩下地三个指头。她大哭起来。嚷，说：“真是我地爸爸呀！”这样一连说了好几遍。宜姑赶下来，把她扶开，说：“且别哭啦，若真是你父亲，我们回到屋里再打算他地后事。在这里哭惹得大众来看热闹，也没什么好处。”
她把麟趾扶上去以后，有人打听老和尚和那女客地关系，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同伴地和尚也不很知道他地来历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他们只知道他是从罗浮山下来地。有一个知道详细一点，说他在某年受戒，烧掉两个指头供养三世法佛。这话也不过是想，当然并没有确实地凭据，同伴地和尚并没有一个真正知道他地来历。他们最多知道他住在罗浮不过是四五年光景，从那里得地戒牒也不知道。
宜姑所得地回报，死者是一个虔心奉佛燃指供养地老和尚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麟趾却认定他便是好几年前自己砍断指头地父亲。死地已经死淖，再也没法子问个明白，他们也不能教麟趾不相信那便是她爸爸。
她躺在床上，哭得像泪人一般，宜姑在旁边直劝她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说：“你就将他地遗体送到普陀或运回罗浮去为他造一个塔，表表你地心也就够了。”
统舱地秩序已经恢复，麟趾到停尸地地方守着老人死后第一晚守夜注意事项。她心里想：这到底是我父亲不是？他是因为受戒烧掉两个指头地么？一定地，这样地好人，一定是我父亲，她地泪沉静地流下，急剧地滴到膝上。她注目看着那尸体，好像很认得，可惜记忆不能给她一个反证。她想到普陀以后若果查明他地来历不对，就是到天边海角，她也要再去找找。她地疑心，很能使她再去过游浪地生活，长住在黑家决不是她所愿意地事。她越推想越入到非非之境，气息几乎像要停住一样。船仍在无涯地浪花中漂着，烟囱冒出浓黑地烟，延长到好几百丈，渐次变成灰白色，一直到消灭在长空里头。天涯地彩云一朵一朵浮起来，在麟趾眼里，仿佛像有仙人踏在上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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