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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用仓央嘉措的诗写成的歌,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正在做图片后期处理的我的耳畔。我看着片子里升起在面茨姆峰上空的月亮,应景地将自己在迪庆拍的图辑命名为《在那东山顶上》。
似乎有这样一条历史规律,饱受争议的历史人物留给后人的东西是值得琢磨的。他们归属的群体、他们表现的行为与他们发出的言论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错位。一切错位的根源往往能上升到宗教、道德或人性的高度,后世评判与借鉴的历史也或因错位而错位。历史学家们勘明、考证所有的历史真相,与此同时,又和哲学家们一道,制定历史的评价标准。这些通常归于主流价值的评价标准,加油将体系化的真相维系成包容与回避错位的正史。我私下认为,被包容同时又被回避的错位正是历史的魅力所在;我逐渐感到,由错位带来的魅力在当下时代越来越少。在现代化在全世界蓬勃发展并产生旧论、新论的今天,我们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甚至亲手制造的错位越来越多。譬如,我们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失去自由。譬如,我们又回避、逃脱束缚,去野、去旅行、去寻找自由。在仓央嘉措的年代,有离开布达拉宫的浪子宕桑旺波;在我们的年代,有旅途中的我们。
在我做迪庆一行摄图片后期的那晚,不经意一抬头,发现墙上还贴着三月底规划雨崩行程时随手画的一张线路图,字迹潦草,比例失衡,仅能会意行程。认真地将线路图再看一遍,竟觉得自己当时照着攻略绘图时没搞清楚的位置关系问题显得很可笑。小心地,我把线路图从墙上揭下,边角对齐折好,与明显是湿透又晾干了的商业旅行合同放在一起。迪庆之行过去一个月了,旅途中相识的朋友们还在通过网络彼此分享着工作和生活。我们偶尔还是会把生活活剧中一些小情节或是小情结,与迪庆之行中的某些片段去呼应——这不是因为我们因为迪庆而将生命联结在一起,而是因为我们曾共同约定梅里太子十三峰、雨崩和香格里拉。
2013年2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云南昆明长水国际机场。
深夜的长水机场很安静,全然没有此前引发全国关注的长水机场事件喧嚣的余音。刚刚独自完成曲靖市罗平县万亩油菜花田与九龙瀑布群行摄、乘坐四个小时班车到达昆明的我,在机场购物区通宵开放的汉堡王商铺抱着电脑,设计第二天就要开始的腾冲、龙陵行程——在此之前,我原计划经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建水县独自赴该州元阳县拍摄哈尼梯田,可由于天气和时间原因未能成行。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士推着行李手推车迎面走过来,在我对面的桌子前坐下。手推车上放着一个装着防雨罩的大背包,和我手推车上放着的背包装束大致相似。无论长幼,在驴友看来能一个打着户外背包的人就是有亲切感。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道他这次是到迪庆一带拍片子的。我不禁和他聊起我两次入滇走过、以及预备去走的一些地方。他听了我的旅程计划,稍事思索为我推荐了一条线路——飞来寺明珠拉卡观梅里雪山、德钦雨崩行摄、香格里拉游古城览胜景。他还说雨崩还不通车,需要徒步走进去,比较辛苦。这让我一下子想起曾经在规划丽江之行时看过的一则关于雨崩的攻略。两个月中,几经资料查阅,去看梅里太子十三峰、去香格里拉,尤其是去迪庆州德钦县云岭乡雨崩村的种子在我心中萌发了。
这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士来自徐州——一个离我家乡约莫二百公里的城市,在大学从事教学工作。我的父母当年也是在徐州读的医学院。
(一)
两个多月之后的2013年4月29日,我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江苏老乡顾哥同坐在一辆开往迪庆的依维柯的最后一排。同行的,还有郑哥、敏姐、辛姐、Tina、罗拉、Sho、许哥夫妇、李哥夫妇、易哥夫妇。我们是通过丽江的一家户外俱乐部组合在一起的,这家俱乐部的名字其实比驴友们的高评价更加吸引我——丽江越野者,领队唐强,是个“奔三”藏族小伙儿,藏文名叫“扎西泽仁”,是这家俱乐部的金牌领队。我曾经在没有跟随越野者出行的情况下,向朋友Kathy推荐过这家俱乐部,因为那时我在同客服淼淼的交流中认为这家俱乐部值得选择。不出所料,Kathy回到北京后回馈信息说确实不错。
迪庆之行,是我在四川南部一乡镇中学支教的一个学年里,利用休假完成的又一次心灵之旅。
出发那天清晨,在丽江古城偏北方向的小门处,膝、肘处沾满尘土并隐隐作痛的我,顶着棒球帽,背着一个航空托运实测20.1千克的40L左右的背包,兴奋地不顾两个膝盖的疼痛,同周围的朋友打招呼。交叉斜垮着相机包和腰挎包随着我的身体来回扭动。在那里我认识了同行迪庆的朋友们。
迪庆,汉语地名来自于藏语音译,意为“吉祥如意之地”。迪庆位于云南北部滇川藏交界处。青藏高原向南部伸出的一足将迪庆抬起,横断山脉纵向历数着德钦县、香格里拉县和维西僳僳族自治县三县。在这片2387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汉、藏、僳僳、纳西、白、回、彝、苗、普米等民族和睦并居,历代创造着具有迪庆特色的康巴藏区文化。我们此行的主要停留地点包括德钦县正对梅里太子十三峰的飞来寺明珠拉卡、德钦县云岭乡雨崩村、香格里拉噶丹·松赞林、香格里拉县建塘镇独克宗月光古城、迪庆与丽江交界处的中虎跳峡,此外,我们还将在石鼓长江第一湾、“美丽的沙坝”奔子栏、金沙江月亮湾、白茫雪山、纳帕海及依拉草原、小中甸短暂停留。这条迪庆六日的经典线路囊括了迪庆藏区最具代表性的景致。
贯穿迪庆全境的金沙江、澜沧江同流经附近的怒江“三江并流”,为远古时期人类在此定居、繁衍并创造文明提供基础。位于丽江市玉龙县石鼓镇与迪庆州香格里拉县沙松碧村之间的“长江第一湾”是“三江并流”区域中意义重大的地理奇貌之一。
关于“长江第一湾”,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三姐妹结伴出游,历尽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到丽江石鼓后,姐妹之间出现争执,大姐、二姐固执地要往南走,金沙姑娘立志要到太阳升起的东方寻找光明和爱情,毅然扭头而去,直奔华夏腹地。金沙姑娘转身处,就形成万里长江第一湾。近期热映的一部动画电影《疯狂原始人》里有这么一句台词:“我们到这里,不就是寻找光明的吗?”金沙姑娘的一转身,转出的是当地民众对光明和热情的追求。
这里从视觉上看是金沙江河道一百多度的“V”字形大转弯,因而在网络攻略上也有人将此误作“长江第一弯”。在我看来,无论是作“湾”还是作“弯”,都能揭示其重要意义。石鼓港是横渡金沙江的重要通道,石鼓镇在历史长河中成为滇北历史名城,也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五月渡泸”;公元1253年忽必烈在此“革囊渡江”;1936年4月,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在此渡江北上抗日。更深层次的,这个大转弯是长江、黄河滋养的华夏文明的重要基础。在“三江并流”地区,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南麓吉热拍格的怒江一路南下,流入缅甸后改称“萨尔温江”,最后注入印度洋的安达曼海;发源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吉富山的澜沧江一路南下,在西双版纳出境后以“湄公河”的名称天然地划出了老挝和缅甸国界。唯有金沙江,从此改向东奔流,在四川宜宾接纳岷江汇聚成了长江。去年十二月,我曾与好友一道在宜宾两江交汇处驻足怀古。前人诗云:“江流到此成逆转,奔入中原壮大观。”用唐队的话说,没有“长江第一湾”就没有母亲河长江,华夏文明的历史就会被改写。
经S225、S226进入G214到达奔子栏,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我们在奔子栏吃了午餐,并补充了路餐、水果。奔子栏是位于白茫雪山(又作“白马雪山”)山脚下、金沙江西岸的一个小镇。奔子栏气候适宜,物产丰盛,素有“康巴江南”之称。在这里,有高海拔藏区少见的新鲜水果,汁儿多而味甜。由于地形因素,奔子栏上下的金沙江面呈现的状态是不同的——奔子栏以上,金沙江波涛汹涌;奔子栏以下,金沙江开阔平静。于是聪明可在大自然面前实际无奈的人们,就把这里作为金沙江上游重要的渡口之一——溯流而上,往西北是西藏,往北是四川德荣;顺流而下,往东南便是香格里拉县城、丽江,沿江便是维西、大理。与石鼓镇相类似,奔子栏也是自古以来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的滇北重镇。资料显示,奔子栏设汛驻兵的历史上溯到清代。而现在,这里伏龙桥一桥通途。这里又一次和西南地区古时的重要通道“茶马古道”联系在一起——滇藏“茶马古道”从这里由滇西北进入西藏和四川。正是由于“茶马古道”对于经济文化的交流传播作用,奔子栏地区汉藏民族融合程度较高。这具体体现在节日独特,据说这里几乎不过藏历新年而按照汉族农历迎接新春佳节。
团队共有14名队员,这是我走户外线路中参与的人数最多的团队。奔子栏午餐前,唐队建议大家分两组搭伙A费吃饭,既能吃得好一些,又比较实惠。顾哥、郑哥挑起重担,当上了饭长。大家自由组合成两桌,我跟着郑哥、李哥夫妇、Tina、罗拉、Sho一起吃饭。饭前我到餐馆二层的洗手间,解开衣服处理了身上的伤。
丽江,这一次我注定是过客。出发前一天晚十一点多的航班降落,到达古城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十二点半,印象里,入住之前预定的客栈并整理好行囊合眼睡觉已是凌晨一点十分。为了防止在丽江古城迷宫般的巷子里迷路,我选择的是一家在卖草场附近的客栈。这是我一月份在丽江时熟悉的地方。集合当天早上起床洗漱并在朦胧中吃过早饭后,我找不到客栈老板退房了。在几经周折找到老板退房之后,领队唐哥的电话就来了。这时我已经过了集合时间五分钟了。我确定那天早上离开客栈的时候还没有完全睡醒,于是在背起行囊踩着并不平整的丽江石板路向卖草场奔跑的过程中,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这错觉使我奔跑中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我整个人被二十多公斤的行囊拍在地上。出于保护相机包里的机器,我的肘垫在了相机包和石板之间,双膝重重地砸在石板上。这样,在酿跄着随着唐队走到丽江北门和大家见面的时候,我膝、肘满是尘土。在到达奔子栏之前,我左膝和左肘开始出现剧痛,我自行触摸检查发现左膝有肿胀。在奔子栏查看伤情时,我发现左肘处另有两片擦伤——这个擦伤是隔着冲锋衣、抓绒衣和Coolmax排汗内衣摔出来的,左膝有青紫瘀伤,右膝尚好,一直在疼痛的左手腕还是在疼着。这种疼痛伴随着我贯穿了一路,一直到奔子栏。当然,这些疼痛也一直陪伴着我翻过白茫雪山,来到飞来寺,进入雨崩。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灵魂上,丽江总会给我留下些痕迹。
出于速效的考虑,我在云南白药气雾剂的基础上又加用了保险液。这一次也是我拓展了自己户外药包之后的第一次出行。云南白药气雾剂便在新增的药物之列——尽管唐队不大看好云南白药,他一直要给我用他的特效药。我则一直说,等等看如果不能消肿再用。不得不说,在到奔子栏的时候,我就觉得唐队是一个特别负责任,对队员各种情况非常上心的领队。他在石鼓镇就告诉我们,他走雨崩已经走了十年了。他还告诉我,他带过墨脱的团,可是现在不带了。
离开奔子栏,我们来到金沙江月亮湾。四月初在同一个位置看过月亮湾的朋友Kathy看了我拍的照片后问我为什么当时她看到的是蓝色的江水,而我拍出来的是黄色的江水。原因就在于金沙江底的泥沙和开春雪山融水——对于高海拔来说,每年的四月初和四月末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致。四月末大量的雪山融水汇入江河,江底泥沙翻涌自然将原本泛蓝江水染成黄色。这种色彩直到九月初前后雨季结束时褪去。这正如丽江玉龙雪山脚下的蓝月谷又称白水河一样,在雪山融水和雨水的作用下,河底的白沙翻起整个蓝月谷的水便由蓝而白。
在总是被误认为“长江第一湾”的金沙江月亮湾,我们拍摄和留影后便继续沿着滇藏线前行进入白茫雪山自然保护区腹地。这里的海拔4000米的说拉拉卡垭口和海拔4292米的白马雪山垭口是滇藏线上海拔最高的地方。白茫雪山主峰扎拉雀尼蜂高达5640米,保护区海拔最低处的霞若乡海拔2260米,三千多米的海拔高差使植被分布呈现垂直分带,也为多种稀有野生动物的生存繁衍提供了适宜的环境。学界认为,白茫雪山自然保护区气候特征与植被类型“立体感极强”。特殊的地理特征使这里成为生物多样性的宝库。
迈步下车,让双脚踩进公路旁松软的泥土,让这些千百年等候虔诚膜拜者的泥土漫上我的鞋帮,升腾起的,是对神性雪山的崇敬。我曾经一度认为,自然风光倘若著了人的痕迹,就显得杂乱。然而,在藏区,倘使缺少了藏传佛教的符号,山脉湖泊背后的那些动人故事——无论是关于神,还是关于人——都会失去踪迹。在我曾走过的G317、G318上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垭口,矗立的白塔、稳固的玛尼堆、飘舞的经幡总是在宣示着这里信仰笃定的藏民对神山的膜拜。据说,一个纯粹的信徒在翻越垭口时需要做的,就是捡起石头面向雪山许愿后,或刻上文字或不刻文字,放在玛尼堆上,随后解开头发让山风参透每一根发丝;他们念诵经书、呼唤神录之后,天空将留下他们抛洒的青稞。我没能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驻足滇藏线从身边驶过的是飞驰的汽车,垭口处则是旅行者的拍摄或留影的身影。这就是“五一小长假”。我相信有着纯粹信仰的藏民们所做的称得上仪轨或称不上仪轨的一切,都是人与自然在交流,都是人与神在对话。
如果神真的宿于苍穹,高海拔的藏区的确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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